醒醒,我们回家了
1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好像是哭累了靠着石门框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有人摇我的肩膀,“膨欸,膨欸”,是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了,我揉了揉眼睛,“阿嬷,你去哪里了?”她没有回答我,突然轰地一声,我背后的房顶塌了下来,我一回头,阿嬷已经不见了。
惊醒,屋顶没有塌下来,我躺在厦门家里的床上,伸手摸到床头柜的手机,早上5点,我做了一场梦,发生在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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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那天是周六,我一早像往常的周六一样从县城的寄宿学校搭车回家,到了阿嬷的老屋门口,大门和后门都是锁着的,阿嬷往常很少出门,而且知道我周末会回来,更不可能出门。那时候没有电话,我不知道可以去问谁,隔壁伯母家也门户紧锁。
中午,一直到下午天快黑了,奶奶还是没有出现,我又饿又怕,不由得啜泣起来,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不好的念头,阿嬷会去哪里了?
许是听到哭声,对面的木耳阿婆从窗外喊了我,“是膨啊,你阿嬷晚上不会回来的,她去漳州了,你伯伯的腿病复发了,要做手术。你回上面吧(我的家)“。
那一年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却是我少年时代的终结。
伯伯做了手术,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是瘫了。阿嬷生的三个儿子,属伯伯最正直善良,待我们极好,每次外出打工回乡都给我们带一堆好吃的,桂花酥、桔子糕、瑞士糖,都是那时候乡下的稀罕物。而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又极为孝敬阿嬷,是阿嬷最疼爱的儿子,也是我最喜爱的长辈之一。就是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下半辈子却可能都要在轮椅中度过。
没过多久,堂姐的外公半夜发生心肌梗塞在睡梦中离世。这是一位为家乡做过诸多贡献,受人爱戴受人尊敬的老人,每次见面,我也跟着堂姐他们叫阿公,跟阿嬷也是能聊到一块的亲家。
南方刚进入湿冷的初冬时,阿嬷意外离世,我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阿嬷去世到下葬的那几日里,雨下个不停。出殡的那一天,雨停了,村里帮忙的人往墓穴里送了几铲子白灰,棺木下放,盖上黄土。
我们哭着送走了最爱的阿嬷,从此世间再也没有人像您一样爱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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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送走了阿嬷,猛然想起伯伯出事前做的一个梦,即使是到今天仍然能记得。那个梦我和姑姑讲过,虽然我不信神鬼,却还是不得不相信命运真的有它的屌诡之处。
梦里面,伯伯站在悬崖边,阿嬷和阿公心急如焚,“卢欸,前面危险。”伯伯回过头,阿公一个健步要拉住伯伯,却不小心掉下悬崖,阿嬷不知所措,只得在一旁哭。
那时候没有想过这之间有什么关联,阿公虽然是受人尊敬的老人,但于我并不算熟悉,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后来,我想,或许堂姐的阿公是想用他的命来换伯伯的命。
所幸伯伯经过几年的复健,已经能开口说话,虽然说起来很吃力,我们听起来也很吃力,但是总算是能开口了。手脚也慢慢能活动,扶着椅子可以行走,也能自己吃饭,不需要家人伺候。虽然脾气和生病前大相径庭,但是很健康。
堂姐远嫁,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
“乡下人事复杂,三姑六婆没事就爱谈论别人家的是是非非,你我常年在外,无需理论,只管父母康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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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回乡,遇见老屋对面的木耳阿婆,就会想起,如果阿嬷还在,会是什么样子的?我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的?
某次在路上遇到阿嬷以前的老姐妹我们叫阿汉姑婆的,八十几岁的高龄,竟还记得我。
便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阿嬷偶尔带我去阿汉姑婆家窜门,阿嬷和阿汉姑婆跟平常的乡下婆子不同,讲话总是轻声细语,我那时候小,也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常常就趴在阿嬷的腿上,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直到阿嬷把我摇醒:“膨欸,醒醒,我们回家了。”
老屋已经不在,是在奶奶过世后很久没有人打理,厚厚的树叶在屋顶盖了一层又一层,日积月累,终于在某一天,屋顶塌了。后来地基分成两家,东面是我小弟的,西面是叔叔家的小儿子的,都已经在上面砌上了新房,再也看不到当年的影子了。
在宝宝姐的朋友圈里看到一段话:
“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每个人的故事也都不同,可是思念的形式却只有一种,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2019年的某一天,我在梦里叫了您一声“阿嬷”,距离上一次我真真切切地叫您,已经20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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