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觉得“爱”这个字是很缥缈的概念。
但是恨,却能描绘出具体的形状。
很多时候人并不是因为爱的鼓励才活下去,仿佛越是被爱着越有负担,可是恨意越大,活下去的动力就越大。
2017年的法国电影中,有一部我非常喜欢的商业电影。
这部电影在前不久刚刚结束的第43届凯撒奖上荣获了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摄影、最佳服装、最佳布景奖五项大奖。
算得上意料之中,这部电影叫做《天上再见》。
《天上再见》由阿尔贝·杜邦泰尔自导自演,改编自法国推理小说大师皮耶·勒梅特的同名文学小说,该小说曾在2013年获得龚古尔文学奖,扎实的文本为改编提供了非常好的基础与参考。
故事主线是关于一宗出售虚假战争纪念碑诈骗案的审讯,退伍士兵艾尔伯特以回忆的口吻讲述他与战友爱德华的犯罪之路。
影片以审讯回忆的形式开场,随后切换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场。
长镜头下我们看到的是一群疲乏的法国士兵,他们灰头土脸地隐藏在战壕中,等待着战争的结束。
士兵们说,“最后一个死去的人比第一个死去的人更加愚蠢”,可惜总是会有愚蠢到超出想象的人。
军官普拉代勒不惜牺牲手下也要满足自己最后的战争欲望,主人公爱德华在炮火中被炸掉了下巴,不得不带着面具生活,而普拉代勒却在战争结束后发起了死人财,甚至跻身上流社会,道貌岸然地四处招摇。
就意识形态来说,《天上再见》有着非常强烈的反战色彩,它没有直接面向战场的残酷,而是将视角指向了战后幸存者的虚无。
很容易让人想起马尔克斯的《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那个每天嚼着豆子等待着抚恤金到来的老兵,他佝偻着身子带着家里唯一的一只鸡,不断安慰自己和妻子,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影片中的艾尔伯特正是一个上校式的“退伍老兵”,艰难照顾着受伤后陷入颓废的爱德华,工资微薄,为了吗啡不得不上街去抢夺其他伤兵。
有人在战争中发财,有人在战争中失去一切,而后者,是大多数。
在故事结构上,《天上再见》的构思很精巧,称得上高潮迭起,故事还糅合了亲情、背叛、爱情等等各种元素,链条式的触发动机让故事发展的非常顺畅。
这种结构和去年的另外一部《三块广告牌》很相似。
如果说《三块广告牌》中的连锁反应是因为出于爱意的“恶”,那么《天上再见》更多的出于保护自己的“恨”。
这种恨以欺骗的形式存在,从为了逃避父亲而隐姓埋名的个人性质的“恨”,慢慢演变成到走向诈骗之路——对整个社会控诉的“恨”。
“恨”是对爱的不可解,也成了爱德华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他看见埃尔伯特失去工作,失去爱情,失去尊严,而报纸上,人们要为牺牲者建造纪念碑。
死亡成为了有钱人标榜道德的标志,活着的伤者却过得穷困潦倒。
爱德华从卧榻中优雅地起身,他拾起画笔,用自己的经历与愤怒凝固出一座座精美绝伦的
纪念碑,然后将这种“恨”的形状传播给伪君子们。
面具后的爱德华“嗬嗬嗬”的笑了,风箱似的声音,噼里啪啦燃起火焰。
爱德华有了新的吗啡。
它能止痛,面具有多优雅,活得就有多痛苦。
当恨意融化,像釜底薪尽。
最后的青鸟让人想起梅特林克的故事。
面具后的爱德华是故事中寻找青鸟的孩子。
与伙伴一起,他们经历夜宫的五道大门,经历恐怖的墓地之路,不断揭示的青孩子的身世,以及那个幸福家园的见闻。
而带上面具的爱德华,就是那只青鸟。
找寻到最后,一切回归到原点。
战争摧毁了他的翅膀,第一次飞翔成为了华丽的坠落。
不得不提及的是设计师Cecile Kretchmar为本片创作的面具,每一个都充满了想象力,出色的场景、妆发设计不仅让我们领略了1919年的法国,还看到了一战后的法国艺术。
在这其中有一个很特别的面具——小便池。
1905年,有一位18岁的法国少年为了逃避服兵役而成为了一名“艺术家”,这个少年就是马塞尔·杜尚。
他轻而易举就混进了那个叫做艺术或者说是“上流的艺术”圈子,几年里就把印象派、野兽派和立体主义等各样风格都尝试了一遍。
1917年,杜尚将一个从商店买来的男用小便池起名为《泉》,并且匿名送到美国独立艺术家协会举办的展览上,要求作为艺术品展出。他只在上面签了一个名字,没想到这个小便池颇具讽刺意味的成为了现代艺术史上的里程碑。
爱德华的设定与杜尚有着大量的映照。
爱德华出身豪门,渴望艺术却不断被否定;杜尚出身普通的中产家庭,对艺术并不感兴趣却屡获肯定。
杜尚用艺术逃避战争,爱德华则用艺术报复战争。
法国人的情怀和来自优雅本能的骄傲。
虽然一眼看穿,但还是让我觉得很可爱。
不可否认的是,《天上再见》仍然是一部商业电影,比如人物塑造的对立,相对的片面符号化,整部影片都比较工整,特别是结尾的走向稍显仓促。
但是法式糖衣,让人很难抵挡。
毕竟我喜欢裹着巧克力的花生,无论是浓郁香醇的外表,还是坚硬的内核。
作者:藜照(自由人)
首发于个人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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