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缘

                                                                              1

暮春三月，杨柳抽条，柳絮胜雪，宣赫街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的景象。大大小小的店铺已经开张了，有卖熟切牛肉的食肆；有卖绢丝绸缎的布庄；最有名的，还要数“朝云阁”。她家的胭脂是用数代祖传的配方秘制而成：极细腻而洁净，质地光洁，傅之肌肤焕然生彩。

薛家的三小姐芊芸蹦蹦跳跳，兴高采烈，和仆人阿奴也乔装后混在这排队的人群中。薛家自是财大势大，然而对子弟管教甚严。饶是这薛家三小姐伶俐过人，甚得老父宠爱，若没有阿奴相伴，恐怕也出不得门。

今日求购胭脂的人依然比肩继踵。阿奴排了数个时辰，几乎饿得头晕压花之际，才终于抢购到小姐的心爱之物。“喏，拿好，顶好的千里红嘞，独家秘方。”

“太好了！”正当芊芸满脸欢喜，和阿奴拍手庆额之际，身侧却突然被人撞倒，狼狈地摔了个“狗吃屎”，刚刚购得的胭脂盒已然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嫣红之物洒了一地。

“你是何人？如此莽撞？”阿奴在一旁怒不可遏，赶紧扶起三小姐。芊芸抬头一瞧，只见眼前站着一行色匆匆的白衣男子，手足无措，连连拱手致歉：“鄙人有急事在身，冲撞了姑娘。改日定上门赔罪。还请姑娘宽宥。”

见他表情诚恳，兼又长得丰神俊朗，一表人才，芊芸心头的怒气一下也消失了大半。“算了，算了，你也不是有意的。”

“不，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已答应姑娘，定当努力做到。”

“那好吧。薛家府上你可认得？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啊？”阿奴在旁边没好气地问道。

那人却不以阿奴粗鲁的语气为忤，嘴角扯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三日以后，在下必当奉还，告辞！”说罢，疾步而去，回头望了一眼。

芊芸心中略微一动。此时春风拂过面颊，分外温暖动人。

                                                                              2

这白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城西赵提刑之子赵子涵。赵子涵年方弱冠，在父亲的教导下，饱读诗书，善于骑射。而且生性磊落，嫉恶如仇，颇有其父之风。赵子涵已经通过了提刑司的考核，入职即望。那日风风火火撞倒芊芸，只为追捕一名小贼。

“小贼何处逃也？”赵子涵厉声喝道，随即翻上屋檐，一个大鹏展翅，截断了那人的去路。不料那人却狗急跳墙，从怀里摸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冷不丁地朝赵子涵扑去。赵子涵轻轻避过，一个扫腿，将匕首朝一边踢去，“叮当”一声，地面传来金属落地的脆声；同时，转眼间，子涵气运丹田，已不知不觉擒拿住了那人的咽喉。

小贼垂头丧气，束手就擒。赵子涵大步流星地押解着他回衙门，面露悦色。

                                                                              3

三日后，“哐哐哐”，果然有人拉动了富丽堂皇的薛家府铁门上的铜环。阿奴来应门，一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的白衣少年。

“那日失礼，今日特地上门赔罪，还请姑娘笑纳。”赵子涵一边作揖，一边奉上柬书。

“进来吧！”阿奴缓缓开了门。

芊芸得讯，暗自精心对着铜镜打扮收拾了一番：上着暗纹金织团领窄袖短衫，下着葱绿地妆花纱蟒裙。飘飘两鬓拂纱衣，珠翠满头明晃晃。指若削葱根，耳著明月珰。人还未至身先至，银铃笑声扣心弦。真真是仪态迷人，妙不可言。

“这是我今日在朝云轩购得的二盒千里红，相信一定会很适合姑娘。”说吧，赵子涵奉上了两盒鎏金雕花的锦盒，还未打开，便已香气扑鼻。

芊芸微微颔首，却有问道：“那日，你撞倒的明明有三盒。何故却缺了一盒呢？”说吧，莞尔一笑，那神气既调皮，又促狭。

“这，这……今日大约是我去晚了，铺中胭脂已售罄。老板说下次进货还有大约半个月。我想着姑娘可能急用，就，就……贸然先送两盒过来了……”一向思路敏捷的赵子涵不知何故，在姑娘面前有点结巴。“剩下那盒，请容我想办法，慢慢再补来。”

看着他那认真有带些懊恼的神气，芊芸暗自觉得好气又好笑。但天色尚早，现在就逐人回去又未免太没有礼貌。

“也罢了。要不……你陪我下盘棋再回去吧！”芊芸撅起嘴巴，提议道。她原是个贪玩的。

阿奴见状，忙给二人沏了上等的龙井，同时端来了一张棋盘。芊芸执白，子涵执黑，二人凝神息气，都陷入了深思。子涵一向沉着冷静，善于谋篇布局，不料这丫头竟也有六、七分棋艺，反守为攻，咄咄逼人。二人不动神色，较量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

“我不服气！”芊芸又发起了小姐脾气。

子涵微微一笑，觉得这姑娘甚是直爽可爱。

“这个我输了，算了，咱们再来比别的。”芊芸嘟囔着嘴，柳眉倒竖，“要不比诗词怎么样？”

“我出上句，你对下句。说不出来就算输了哦！”老爹自小教了芊芸不少诗词谚语，对此，芊芸颇有把握，志在必得。

“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鹭洲”。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半日，竟也没有决出高下。阿奴在一旁为这对斗得像乌鸡眼般的人儿暗自掩嘴偷笑。

                                                                              4

那日两人分别以后，心下分别有点属意。芊芸常常对着铜镜，无端微笑。阿奴也打心底为主人高兴。

不料，一日、两日、……十五日、十六日……自分别后，赵子涵竟一直没有音讯。明明他还欠芊芸一盒胭脂啊！“不急，不急，也许他有要事要处理呢！”芊芸暗自安慰自己，却仍然时常在每一个早晨倚门盼望。同时，自从知道了他是提刑司佥事以后，芊芸不免也有点担心：不知道他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也许也是合该有事，这日，阿奴上镇采购家什，突然听见两旁人群有嘈杂声。努力挤向前一看：呵，原来是提刑司的皂吏们在追捕一群盗犯。只见那盗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一会儿排成鸳鸯阵，一会儿分散队形，各个击破。看样子也是有些武功在身上的，一时半会，双方不分高下。

为首的一个盗犯使了一个颜色，一人会意，用木棍从背后偷偷袭向一名青衣男子。那青衣男子没有防备，被一棍打翻在地，头破血流。众人惊呼不妙，幸而此时衙门的援军赶到，将这批漏网之鱼纷纷擒获。

阿奴这才认出，原来刚才带领皂吏们追捕盗犯，被击倒在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久别了的赵子涵！阿奴赶紧匆忙跑回家通风报信。

芊芸急匆匆地赶来，慌忙之中，一只鞋也跑掉了，雪白的绢袜上沁出了殷红的血迹。她却浑然不觉。平日里觉得短短的四五百米路此时竟有天堑之感，胸脯上下起伏，直觉得一颗心要跳将出来。

终于，她看到了远远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血流满面，神志模糊。她紧紧压抑住胸腔里巨大的悲意，一边掐赵子涵的人中，一边急切地问道：“傻瓜，你没事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如果你有事我怎么办？”说罢，克制不住，泪落连珠子。在场者无不动容。

突然，她觉得怀中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揩去眼泪，竟见赵子涵微微张开双眼，从怀中抖抖索索地摸出一个红色的锦盒，那神情如此庄重，仿佛手持的是至爱之物。

“放心，我没事……还欠你一盒胭脂，我怎么会忘记呢……”到了这个关头，赵子涵仍然不忘调侃芊芸，勾了勾嘴唇，用尽量轻松的表情向她笑了一笑。

“傻瓜！谁要你赔了！”芊芸心疼地皱眉，哭笑不得。原来，这日赵子涵本就是打算来奉上欠的那盒胭脂的。

正当二人四目相对，深情相望之时，“名医到！”一声嘹亮的呼喝声传来，两旁的人群纷纷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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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诊治，赵子涵的伤情没有大碍。而他与芊芸的情意亦愈加深厚。伤愈之后，大婚那天，满城宾客云集。众人向这对天造地设的玉人献上无数的祝福。风头最劲的还数朝云阁的老板，不仅位列上座，还当场宣布：凡有新人因胭脂而喜结良缘的，一律享受优惠价格，还可以优先体验新品。霎时欢声雷动，芊芸和子涵这段神奇的“胭脂缘”一时在小城被传为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