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葵（一）

哥哥，再见！

不知道下了多久的决心，我才终于决定走了，永远地离开，魂飞魄散。

历劫之后的天空一片澄澈，被撕碎的云淡去无痕，那把剑闪着凌厉的光华，渐渐地在空中现出模模糊糊的人形，一点一点散去，淡去，只落下阵阵花香和最后一次依依不舍。

我是龙葵，向日而生。

一千年前，姜国的王宫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烽火连天。母后说，王兄的降临让姜国子民在绵长的阴雨之后第一次见到了阳光。所以，王兄是所有姜国子民的太阳，是姜国的希望。

年少懵懂，我不知道王兄对于别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是对我来说，他就是一切。

那时候，父王常年征战在外，母后日夜忧心祈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终于不满整日见到的同样的面孔和那一方从未改变的天空，无比厌倦。我登上宫城最南边的那出阁楼，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只是那时我还不明白，那一座座方城上燃起的滚滚浓烟，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不知是第几次了，独自一人来到阁楼，望着天空发呆，梯上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我惊慌地转身跑去，却撞进了王兄的怀里。彼时的他和我一样孤单，却并未走进我的世界。我略带歉疚地抬头望他，他微喘道：“终于找到你了。”

也就是那时开始，我终于不再孤单。

王兄会陪我一起去小阁楼，一起去看向日葵的花海，一起在生辰的时候期盼父王归来，一起躲开无数的宫女随从，坐在狭长的小木船里，从高高的石阶向下滑。第一次玩的时候，我害怕得不知所措，闭着眼睛尖叫，仿佛要喊出这一生全部的恐惧与无助。王兄握紧我的受，告诉我，别怕，他一直在我身边。

十六岁生辰，王兄失踪了一整天，我便苦等了一整天，寻遍我们去过的所有地方都找不到他。那时我终于发现，自己如此害怕离开王兄，害怕离开和王兄在一起的时光。我什么也不求，只愿王兄案犯无恙。

傍晚时分，王兄终于回到宫里，一身风尘，我终于放心。王兄捂住我的眼睛，龙葵，我带你去看生辰礼物。那是广袖流仙裙，纯净的蓝色，像极了刚流过泪的天空。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容不下太多的感动，莫名地一阵悲戚。

那以后，我们曾经的欢声笑语，曾经的美好，便凋零在连年的战乱之中，再也找不到。杨国大举入侵，姜国兵败，齐国不愿出兵相救。父王浴血奋战，王兄日夜练武习兵法，母后也不分日夜地绣着锦绣山河图，只盼齐国嫩巩固发兵。龙葵自恨女儿身，不能血战沙场，报效家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祈祷愿王兄安好；只能在王兄征战归来一身疲惫的时候，穿着广袖流仙裙，告诉他自己一直在等待。

等待的日子太漫长了，母后积劳成疾，郁郁而终，父王思念不已，悲痛欲绝。王兄终于还是扛起了保家卫国的重任，阁楼那边的向日葵花海年年盛开，可我终于再也等不来王兄的陪伴。我能等到的，只是更加无望的战事纷繁，和王兄身上与日俱增的疲惫与沧桑。

我假扮兵士混入军中，王兄一怒之下打断了我的腿，以绝我上战场之念。苦等数月，只见王兄脸上的刀伤，却甚至不能与他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

终于，我听见方士对王兄说，那魔剑便要出炉了，只是，要用王室女儿的血来祭剑。王兄惊怒绝望，我却悲伤地笑了：王兄，龙葵愿意祭剑，龙葵是世上唯一有资格为你跳下去的人！王兄愤然地挥手，落在我脸上一阵疼痛，他说：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妹妹，你没有资格再跳下去了，没有那把剑，我一样可以退兵！

王兄将我锁在自己的房间里，派人严守剑炉。我望着窗外美满的月亮，一边笑一边流泪：王兄，龙葵不在了，你和姜国的子民才能安好；你若不在了，龙葵怎么办？

我最终没能等到王兄凯旋，甚至，没能见到王兄的最后一面。宫女送来王兄留下的信和葵花子，我却突然恐惧万分。王兄说，我终于等到这最后一战了，龙葵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快乐，答应我，待我找到你的那天，你身边开满了向日葵。

天空骤然变黑，狂风怒号，光芒四射的太阳就那样埋葬在重重乌云之中。我知道，王兄不会再回来了，姜国的太阳，就此陨落。心里剧烈地一震，手上的葵花子便落了一地，我颤抖着一颗一颗捡起来，万念俱灰。

站在火红的剑炉边，我纵身一跃，那被火苗一点一点吞噬的疼痛竟也比不上王兄的离去带来的心伤。王兄，等我，待我血肉化作剑魂，不老不死，我便在这把剑中，带着我们的美好回忆和未完成的心愿，一直等你，等你找到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