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烟瘴气的小屋子,摆着七张麻将桌,空间虽小,此刻却聚集了不少人,除去每张桌子坐着的四个人,另还有一大批围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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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着瓜子,点着香烟,喝着茶水,每一个人都十分精神的盯着牌面,遇到一个打得不太好的牌时,无不发出一声惋惜。
“哎呀,你干嘛打那张牌,你这个留着好糊啊,真是的,你这牌打得也忒烂了点!”
“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保证每把牌你都能赢钱?”
“我打肯定比你打得好,要你挪挪地儿,换我来。”
“呵!合着你说这话是让我腾地方?得了,你还是看着吧。”
另一边桌子的张大头叼着烟,烟丝缭绕,熏得他半眯着眼睛,可手摸了半天牌,那一条眯成缝的眼睛,依旧努力的睁开着,辨认手上的麻将子。
看到摸来的一张牌,张大头深吐了口烟雾,“妈的,又是破牌!”张大头低声啐骂了一嘴,带动着深紫色的嘴唇翕动着,那失去活力的色彩,突然受到外力的拉扯,变得皱褶多了起来。
张大头犹豫着要不要将这张牌抛出去,他想糊,可是这一糊又有些小,糊了实在可惜,可若是将这牌留在手上,又不能保证自己下一次能糊牌。张大头扫了一眼牌桌上的麻将子,大概清楚了剩下牌堆里,自己能够胡牌的概率。
左手边的牌友见他沉思半天,有些耐不住等待了,嚷嚷着:“赶紧的呀!麻溜的打牌,时间紧得很,打完这把我还得买菜去呢。”
张大头似乎被这话也猛然惊醒,掐掉了快燃掉烟屁股的烟:“出就出吧,糊了!哈哈,给钱给钱。”
“哟,大头今天手气不错啊,赢了这么多把,但这把太小了点吧,不像你啊?”大头正前方的牌友说着,今天他着实为大头的好赌运给惊讶到了,平时大头都是输得个底朝天,可今天连赢十几把,当真让他眉头皱成了苦瓜。
大头收着牌友扔过来的钱:“今天有急事,我老婆让我去接孩子呢,到了点,我得走了。”说着便起身准备离开。
一人尖着嗓子说:“你这人太不仗义了啊,赢了钱就想走啊?”
大头站直了身子,笑着说:“兄弟,真不是我赢了钱就跑,而是我今天确实有急事,接孩子误事可就完了,孩子哭,老婆闹,谁受得了?再说了,我平时输给你的钱不少吧?”
那人不说话了,张大头也就赶紧一路小跑赶去学校。
张大头气喘吁吁的赶到学校门口,发现儿子张四毛正哭丧着脸蹲在门口。张大头又是跑又是快走的到了儿子面前:“四毛啊,爸爸今天工作忙耽误了,可别怪爸爸,啊?”
张四毛依然还是哭丧着脸,抬起头看着张大头:“你骗人,明明就是打牌去了,妈妈说你如果迟到,就一定是打牌去了。”
张大头一听儿子这么说,有些羞愧,蹲下身子看着儿子:“四毛啊,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麻将,不该这么晚才来接你,我们回家吧,我给你去买好吃的?”
一听说有好吃的,四毛立马转悲为笑,拍着巴掌问:“好啊好啊,那你给我买冰淇淋吧。”
张大头一顿无语,自己这个儿子就是个吃货,可转念一想,小孩子都是这样,快快乐乐的挺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可以不用一直都不快乐。
张四毛啃着冰淇淋,吃得满脸都是,张大头拿出纸巾替他擦着,两人就这么慢悠悠的往家走。
“四毛啊,冰淇淋你也吃了,你能不能答应爸爸,帮我向妈妈保守一个秘密?”张大头傻笑着,想着孩子应该能答应自己。
哪知道张四毛连连摆头,自顾自的啃着冰淇淋,冷气从他享受的小嘴喷涌着,“我知道你要我保守的秘密是什么,不能跟妈妈说你打牌。”
张大头有些激动,忐忑的看着张四毛:“对啊!你知道如果你不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会有什么后果吗?爸爸就要受到惨绝人寰的惩罚,妈妈就会和我吵架,我和妈妈就会感情不和,好几天都说不上话,你愿意这样?”
张四毛摇着头,瞪着懵懂的眼睛问他:“可是妈妈跟我说过,犯了错是要受惩罚的,你还跟我说小孩子是不能撒谎的,难道你现在是说,你以前告诉我的是错的吗?”
张大头捂着大额头,若是平时,他一定会替儿子这份觉悟感到高兴,可是今天,儿子的这份觉悟会让他倒大霉。
“那你就愿意看到我和妈妈吵架,不说话?”张大头依然坚持着,想要撼动这颗腐朽的脑袋。
张四毛停下了啃冰淇淋,看着张大头,脸上有些挣扎,张大头看到了转机。
“可是你们会和我说话的,你和妈妈不能说话,那是因为你做错了事,做错了事就是要受到惩罚的。”
张大头绝望了,他完全没想到张四毛会是这么一个坚持原则的人,果然自己儿子还是很有正义感的,正义起来可以大义灭亲。这更加让一向没怎么关心儿子的张大头觉得,以后一定要多跟儿子接触接触,好让儿子也能从心底将他放在第一位,超过他妈的地位。
晚上张大头吃了一大碗白米饭就着一根青菜,看着另外两碗肉菜,羡慕得直咽口水,好几次想偷偷夹两筷子,都被陈素梅恶狠狠的用眼睛瞪了回去。
好不容易上了床,苦巴巴的等着陈素梅来好道歉的张大头,见陈素梅进了房后一言不发,倒头就睡的阵势感到慌了,张大头就半撑着身子,上前挑逗背对着自己的陈素梅。
陈素梅始终没有动静,无论张大头怎么挑逗,陈素梅都不搭理他。张大头忽然主意来了,一伸手使劲在陈素梅咯吱窝闹了两下,陈素梅没忍住笑出声来。
陈素梅腾的坐了起来,一抬腿,一脚将张大头踹下了床,满脸的恼火,气得她坐在那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瞪着张大头。陈素梅怕吵醒张四毛,压低了嗓子叱责:“你有完没完!”
张大头被这一脚踹得整个人懵掉了,笑从掉到地上,变成了龇牙咧嘴揉着臀。张大头坐在床边,一脸愧疚的说:“对不起老婆,我再也不赌了,我发誓!”
“上回你也这么说,结果不还是去赌了?你发誓有个屁用!家里要不是你赌,现在早买车买房了,至于还这么憋屈的住在这个小房子。”陈素梅越说越委屈,眼眶的泪不争气的往出淌,顺着脸颊,一颗颗的掉落在被单上。
张大头羞愧的低着头,那大脑袋此刻就是沉甸甸的后悔与自责,是啊,如果他没接触到赌博,老婆和儿子张四毛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天刚蒙蒙亮,大部分人都从被窝里蠕动出来,开始了新一天的征途。
张大头推开单元楼的大门,一股冷风吹得他锁紧了脖子,不停的搓着手,一走到车边,就赶紧钻了进去。
出租车司机这年头也不好干了,拉活越来越少,前几年听说这行挣钱的人,都来开出租了,于是整个行业的人是多了,但平均下来,每个人拉单的次数就少了。
张大头在这行已经干了六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司机,干到现在,也是满打满算的正三十。三十岁,一个人也就这一次,三十岁之后的人生,谁都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昨晚跟陈素梅闹气了一整晚,张大头心惊胆颤了一整晚。他爱陈素梅,可他也爱赌。陈素梅既然只是这么小惩戒了一番,并没闹得太离谱,说明陈素梅还是爱张大头的,更何况,张大头爱赌却不是瞎赌,他也是为了改善家庭生活。
虽然有时候的确点背了点,输的次数太多,但一赢就让人忘了输的,赢一把收到钱时的心情,似乎从来就没有输过,以前就没这么回事儿。
张大头在车里开足了暖气,四处慢悠悠的开着,随时注意路边会有人上车。开到一个早餐店时,一个姑娘招手拦下了车。一上车,姑娘就从缩着脖子变成了直着脖子,身体略微前倾,贪婪的享受着出风口出来的热浪。
张大头撇了一眼,开始了今天第一次的搭话:“外面挺冷吧,看你穿的不多。”
姑娘哈着气笑,回应他:“是啊,就是冻脸,我这刚在外面等车那一小会,脸都冻麻了。”姑娘搓着白嫩的脸蛋,在热气中开始回暖,有些红彤彤的。
张大头开始咧嘴笑,也不知道是身处温室中的得意,还是出于对姑娘的同情。出租车司机有一点还是不错的,就是这样的天气,有时候会让你有一种春天已经来临的错觉,可一看外面都是穿着厚棉袄的人,那种想法也就是恍惚间就过去了。
“你是在世贸那边上班吗?”张大头撇了一眼姑娘,又迅速的回头直视前方的路况。
“嗯。”姑娘轻声应着。
“哦,世贸离这边还挺远的,每个月打车费都挺多吧?”张大头象征性的笑容,很让人觉得亲近。
“也不是。”姑娘礼貌了侧过脸笑了一下,“我是今天早晨起晚了,没办法才打车去,平时都是公交,打车太浪费钱了,不划算。”
张大头点点头,没再说话。
二十分钟后,车平稳的停在了目的地,一共是二十三块六,张大头大气的抹去了零头,只收了姑娘二十三。
张大头是个挣大钱的人,所以对这些小钱无所谓,同时他也觉得,这些上班族也不容易,年轻孩子一辈,虽然跟自己儿子张四毛差了很多岁,但等张四毛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张大头也希望儿子在社会能得到别人的善待,能有一个快乐的生活起点。
中午的时候,前一天打过麻将的牌友给张大头打电话,喊他一起玩牌。张大头忙了五六个小时,厕所都没来及上,握着双向盘的手有些发麻,可这要是将他换在了麻将桌上,就绝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张大头挂了电话后,开始盘算一上午挣的钱,结果一算下来是还不够份儿钱的。张大头就四处拉客,可脑海里却想着是玩麻将还是继续拉客。
昨天的好运让张大头赢了两千块钱,那才多大会啊,那可是够教一个月的份钱了。张大头的心直痒痒,一痒起来,这种感觉就直往全身上下钻,钻得张大头坐也坐不住,开始抓耳挠腮。
张大头终于下了决心,决定应了这场赌约!
他立马掉头,去了电话里说得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他太熟了,估计闭着眼睛都能找着,那里是所有好赌的人的天堂,在那里,所有人都是一幅德行。
车很快就到了地方,冬天的空气干燥冰冷,汽车的引擎声很大,所以当车刚一停在牌室门口时,几个脑袋就从玻璃门后印了出来。屋里的人欢快急迫的朝张大头招手,张大头也急迫的下了车,跑进了屋里。
四个人全了,可以好好大一天麻将了,这够糊好多把。能够赶在交班之前回去就成,然后就赶回家吃饭,张大头想着,如果能再狠狠赢几把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今天手气不好,张大头连输了好几把,一输就显得脾气暴躁,张大头大口的呼吸着,平复着心里的激动,一根烟狠狠嘬了一口,才吐出一圈浓密的烟雾。
“该你了。”
有人开始催张大头,张大头手里的牌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打才好。嘴里的烟熏得他眼睛半眯着,张大头瞅了瞅其他人,见他们的表情都十分轻松平常,看不出来什么大问题,一咬牙,便将手里的二筒掷了出去。
“碰!”刚一扔出去就被人碰了,不过比糊牌好,只要不点炮,那就不用出钱,张大头松了口气。
这一把,张大头终于来了一把自摸胡牌,赢了六百多块。他的好运气似乎又回来了,这一把把他刚才输出去的就赢了回来,张大头掩饰不住的高兴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刚刚赢了钱,此刻往出拿钱的臭脸。
接下来,张大头输了几把,又赢了几把,一算下来,总共还是赢了两千多块,张大头瞅了一眼时间,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
距离交班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张大头还有时间赢几把,已经身处赢的快乐里,很难从里面走出来,现在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很难让张大头从这把椅子出来。这四个人,可以不吃不喝的玩上一整天,如果还能再挤挤时间,那就是连上厕所的时间都省掉了。
对于赌这件事情,很多人嘴上说的是打磨时间,可谁不是上了牌桌就很难下场,赢的钱想再赢几把,输的人想再赢回来。
这是一场耐力与智力的比拼,谁能坐得住,沉得住气,谁就能轻易的看淡大把大把的钞票从自己手里经过。
张大头在赌这件事情上没什么天赋,有的是一股子执着,蛮劲,大家多数人都是他这一类的,都想在赌桌上发财。
六点半的时候,接班人开始打电话催张大头,问他怎么还没过来。张大头此时才惊讶的发现已经到了交班时间了,可一算钱,自己输进去了两千多块。
张大头的大脑袋,气得头发直立,满脸通红,但没办法,他现在必须去交班。
张大头钻进了车里,准备赶往交班地点,此时他的脾气非常不好,他的鼻孔被呼吸涨得一鼓一鼓的,还咬着牙,不停的拍方向盘,以发泄自己输钱的情绪。
这一天张大头是白干了,什么钱都没挣着,还倒赔进去两千,张大头他可以眷顾那些年轻人,是因为他觉得年轻人不容易,可此刻似乎没什么人会眷顾他,他只有很多次的运气不佳,最后迎来自己的霉运。
此时的车流很大,渐渐昏暗下来的街道上,已经点缀上了各种LED灯,那些鲜艳的颜色,让张大头心里的惆怅更显得悲调了些。
电话突然响了,是陈素梅打过来的,张大头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又重新让视线回到正前方。
看清了手机位置后,张大头就摸索起来,接到电话放在了耳朵边。电话另一头是陈素梅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我这就交班去了。”张大头一扫阴霾,声音听不出什么问题。
“那晚饭回来吃吗?”陈素梅问。
“嗯,我一会就回了。”张大头单手握着方向盘,向右拐弯。
挂完了电话,张大头长长的舒了口气,这口气并没让他觉得轻松,相反让他更显郁闷,随后他将脑袋疲倦的靠在了椅背上,这个动作,让他缺失安全感的心有了些慰藉。
张大头忽然瞳孔瞬间收缩起来,整个人都贴在了椅背上,一脚刹车猛的踩了下去,一声“嘭”的巨响,悲剧发生了,张大头撞上了一辆凯迪拉克。
好几秒的时间里,张大头整个人都是懵掉的状态,脑袋里都是那个车标,令他的脑海嗡嗡的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推开车门下的车。
对面车下来一个大胖子,模样穿着看起来像一个领导,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对方一上来就瞪着眼睛质问。
“你TM怎么开的车,我停路边还能被你撞,我这运气够好的啊!你是不是瞎?”
张大头缩着脖子,接受着对方的怒骂,他眼眶很红,头也不抬的盯着地面。
他的运气不错,刚输了两千,现在又撞了别人车,好家伙,又得输出一笔。
事件最终的结束,以张大头赔了三千五块钱,给对方换一个尾灯和保险杠,还有喷漆的费用。
如果那个胖子不是最后看到红着眼睛快哭的张大头,也不会只要这点钱,毕竟刚开始一开口是要一万块。
张大头毫无力气的坐在路边抽着烟,眼睛落向不远处繁华的街道,行人,那些简单又充满快乐的笑脸,让他很是羡慕。
正恍惚间,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
“张大头!你咋回事?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你这耽误了半天了你不知道,你说这怎么办吧?”
“抱歉,”张大头叹了口气,“刚我把别人车撞了,耽误了点事,这样吧,你今天的份子钱我替你出,车马上就送过来,我去修一下。”
挂了电话,张大头狠狠嘬了口烟,看着正修理车的师傅,正忙碌的进行最后喷漆的工序,张大头走了过去。
他心里还想着,就把那输掉的两千块钱说成是陪给了那个被撞的司机吧,这要是知道了自己赌的事情,她陈素梅就又得跟他闹了。
张大头送车的路上就寻思着,这一天的倒霉运该把好个月的霉运一次过光了吧,明天打牌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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