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僧人。
一个爱干净的僧人,一个衣服虽然褪色但是仍然干净有清香的僧人。
但是这世界不干净。
我师傅教我习字,第一个字念“善”。但他没给我名字,我曾经自己起了个,后来忘了。
因为无须让人记得。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可我有妄,所以我处在地狱。
地狱的人也很好,我日日皆可寻得住处。洗漱无忧,僧服可洗,妙哉。
地狱的人也很坏,这里的人都有烦恼,无论他们拥有多少。
地狱的罪过太多:
有人贪,为官贪权,为商贪财;
我住过最大的房子,就是一个官员的别墅,他和赌场勾结,钱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甚至到了不要不行的地步,为了不被人发现,每次去那里之前他都要换一辆车,本来里面住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女孩子还在上大学,后来怀了他的孩子,他给了她一笔钱,打了,后来就把她赶走了。我看着他俩的合照,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在那时幸不幸福。
不过这个官肯定是不幸福的,他身边这样的女孩子有好几个,只不过住在不同的地方。要是幸福,一个就够了。
他总是在大半夜来找我忏悔,说自己犯的错很多,让我替他超度超度,度过这次反腐,他一定烧香拜佛。他原话就是“让”,他说他很少求人,可超度是做给逝者的,不过后来确实用得上,他也破天荒一般求了我一次。
有人嗔,无名业火,伤人性命;
近火之处,人的火气也会增大,烧烤摊最甚。小时候总想路过大排档,因为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微醺的女人跑过来摸着我的头,喂我吃肉。旁边总有几个敞着怀纹着身的人笑我们和尚不吃肉。
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向他妈妈要了些钱,跑过来塞到了我手里就又跑回去了。
可是我吃了,我拿了,师傅也从来不训我。因为我和他一样,都像个假和尚。
然而在这里,吃到肉的几率和在那周围见到打架的几率基本一样。连每次开打的理由都挺像。
我们见到的,没见到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业火,伤了多少性命。
有人痴,集于一物,求之无度;
说来可笑,我竟有过被抢劫的经历,可惜了小僧我身上半点值钱的都没有,反倒是那个抢我的,虽然精瘦但却并不像穷到没饭吃。他是个陷入赌博里无法自救的人,妻离子散,家财散尽,被迫铤而走险。他并不擅长抢劫,拿着刀的手都是发抖的。见到我这种都抢,也确实是没有一点办法了。你说这赌的魔障,要吃多少人才肯罢休?可恨的是这厮从不觅食,自有人往它嘴里跳。
有人恨,憎恨嫉妒,使绊嘲讽;
嫉妒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真的能像有些人说的一样,祝福吗?这是个刚失恋的女孩问我的,我答不出来。她问我有喜欢的人吗,我也答不出来。我和她坐在台阶上吹风,她说想抱抱我,我张开胳膊,体会了第一次拥抱的感觉。很温暖,像她给我的那杯热奶茶一样暖,是人心的温度。
再见到她时,她还是哭着的,不过这次是被那个抢她男朋友的女孩骂,骂她不要脸,纠缠不清。我不会安慰,就去奶茶店讨了杯热奶茶,售货员小哥没要钱,还送了些纸。
你不要的,总有人想得到。
有人爱,爱而不得,而生事端;
还是那个女孩的事情,那个女孩的男朋友和新女友分手了,回来找她复合,但她已经和售货员小哥正式恋爱,那个前男朋友气不过,就把女孩的裸照发到了年级群里,传播得很广,女孩也被诋毁得很惨,售货员小哥去找他算帐,俩人打架,都进了医院。
有人恶,恶人恶语,恶事恶心;
这是我看女孩的手机里的信息知道的,有人说她不检点的,有人说她照片挺性感的,还有人把她爸爸的事情找出来,说她是贪官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人,她爸身边的某个女人,还是她的同级同学,我以为我见得人够多,听得话够多,结果发现人心里潜藏的,不能大庭广众的,不负责任时爆发出来的话,比冬天最冷的风,还要刺人心。华言风语,乱相诳误。要如何才能渡这些人。
一切都逃不过个欲字。
一切法,无所有,毕竟空,不可得。可日日颂唱,却连我都劝不回去。
我有妄,可能要花一辈子。
有妄就又会沉入苦苦轮回啊,师傅圆寂前对我说。我还觉得挺好。
有轮回就还有时间。
我从小,就一直想见她,如今见到了,就算是最后一面也是值得。
“你爸爸我替他向佛祖忏悔了,若是死者也能替他超度,我会尽力的,售货员小哥是个挺不错的人,但是他钱不多,可能养不起你,你若是要结婚一定要再仔细考虑,今天抢你的这个人,被赌债冲昏头了,我渡不了他,我的错,只能一命换一命。记得,把他埋个好地方,我就随便吧。”
一切皆有因果。
她的泪水滴到我的脸上,没地上凉。
我眼前的那些星星里,是不是有一颗住着师傅?
我不要住在星星里,我要住在她的眸子里。
她的眸子没变,和小时候一样,比星星还好看。
可是,我怕我没有资格。
佛祖,我犯杀生之罪了。
等了一世,护她而已。
师傅,我的僧衣被我浸透了,红色的印迹洗不掉。
化成花,送给花。
“小师傅,哪里是正殿啊?”
“额……”
“小师傅?”
“在那里,那个门出去右转直走就看到了。”
“哦~谢谢小师傅,你的衣服特别好闻,再见再见。”
“……,哦,我衣服是用花洗……走了啊。”
等他反应过来,眼前就只剩下一个白裙子的背影。
“好漂亮的眼睛。”
她变了,不,它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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