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

作者: 三九言 | 来源:发表于2018-12-18 00:36 被阅读24次

    林昭说,男人不能动手,要儒雅,要绅士,要lady first,要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关键是,要以德服人,共建文明和谐的良好社会氛围。

    这样的话,对于他面前大金链子暨纹身爱好协会的一干社会闲散人员而言,比骂娘声还要刺耳,无异于携着太监游逛烟花柳巷的羞辱。

    所以在那群从额头到脚趾纹着各色神奇动物和文化名人的混混们离他的还有三米的时候,他开始后悔了。

    拳头像划过星际的陨石裹挟着熔融的宙焰砸到大地上一样,烧得林昭满脸滚烫青痛。

    鼻孔中涌出的鲜血汇着刚从腹部奔腾而出的啤酒飞流而下,在脏乱的巷子里聚成一片腥臭的银河。

    银河顺着低洼的地势,蔓延到女孩的碎花裙子前,激发了这位美丽动人的姑娘深藏内心的本能,她从长裙下的吊带丝袜中拔出两把黑亮的手枪,鎏金刻着666,用的是大家最熟悉的7.62子弹,自带锁头和智能瞄准,她说,放开他,他是我的英雄,他见义勇为,还想普度众生,和你们共建和谐社会,他不该被你们打成猪头。

    混混们举手投降,被她串成一串,像小学生一样排着队走进警察局,又发自肺腑地痛改前非,涕泗横流地在狱中写下了充满悔意的满分作文。

    当然,这都是在林昭醒来后,方昱给他讲的。

    林昭听了,说:“碎花裙子配吊带丝袜,外加锁头自瞄,你真是个神仙。我倒下去的时候,听到你的叫声,像个高音喇叭,又像个迎亲的唢呐。”

    确实,事实是,方昱锐声刺耳的尖叫引来了恰在附件的便衣,这才让她面前这个吊着石膏,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的男人活了下来。

    林昭进医院的时候,十八室医师开道,一辆晶莹散着白光的急救推车把他递进了急救室。

    脸肿、骨断,两肋中刀,鲜血染得满身猩红。

    急救科主治赛师父,是位德国牧师,他说:“哦,我亲爱的中国姑娘,你的丈夫受伤很重,要做好准备。”

    所以方昱做好了准备,她想,如果他没了,她就每天穿着碎花裙子,每天到他的墓前,带着花或者水果,和他掏心窝子,叫他英雄、向他致敬、朝他垂泪,怀念他,祭奠他,在他的墓碑上深深一吻。

    故事很好,只是没经过林昭的同意。

    林昭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的是蓝眼白皮的德国佬,激动得叫了一声“哇!”,伤口开裂,又晕了过去。

    第二次,赛师父学聪明了,从林昭的通讯录里好歹找了个叫做郝鹏的,守在病床前。

    果然,林昭第一句话不再是“哇!”,而变成了“靠!”

    “你小子也能上天堂?”

    林昭看着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黄发胖子,忿忿不平地抱怨了一句。

    郝鹏理也不理他,径直跑出病房,激动又慌张。

    “医生!医生!那个傻子醒了!真醒了!”

    赛医师说,他行医几十年,没见过命这么大的,林昭能醒,是主的意思。

    林昭说:“确实,我昏迷的时候见过主,和你长得差不多,呲牙咧嘴,一副索命鬼的样子。”

    赛医师眼睛瞪得锃大,他问:“主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说了,”林昭嘿嘿一笑,“他说医药费会有个叫赛智慧的德国牧师替你出。”

    赛医师听了默然不语,第二天,林昭再见到他的时候,赛医师已经剃了光头。

    “老牧师,你干嘛?”

    赛医师微微抬首,眼中满是通透,形容枯槁。

    “施主,老衲法号赛智慧,不归主管了,医药费自己想办法吧。”

    方昱一直想不通,他问林昭:“你为什么胆子那么大,对方五六个人,你还敢走进巷子来。”

    林昭说:“我看不得一群爷们儿那个鬼样子。”

    郝鹏起身点了支烟,走出病房,声音悠悠传来,犹如古庙中的神谕。

    “大尾巴狼,你也好意思,要说你和那群流氓的区别,也就是那晚的一打啤酒。”

    “去去去,不要损坏我见义勇为、除暴安良的和谐社会斗士高大良好的形象。”

    方昱说:“我不管你喝了多少,反正你走进来,救了我,你就是我的英雄。”

    林昭把眼一闭,嘴巴一咧:“赛大师说了,这都是主的意思,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实在不行,以身相许就行了。”

    方昱柔软温润的唇犹如炽热的印章,轻微地在林昭红肿的脸上轻轻点了一点。

    “这也是主的意思。”

    方昱微笑着说道。

    “我他妈就想不通,怎么这种好事就能被你小子赶上。”

    郝鹏的黄发被车窗外的冷风吹的东倒西歪,像片林地重灾区。

    “你想赶上,等个几年,那几个兄弟出来了,再去蹲点不就行了?”

    林昭把车窗摇了起来,天气已经入冬,但他心中莫名的一把火,烧得浑身炽热、灼烈、滚烫。

    “行行行,祝你们百年好合行了吧?”

    郝鹏把车停在林昭租房的楼下,一件件把方昱的东西搬到楼上。

    “这姑娘东西怎么这么多?你小子不是惦记着她的这点资产吧?”郝鹏看着满客厅的物件,朝林昭呼出口热气。

    林昭笑了笑,要留郝鹏吃饭。

    “假惺惺吃什么饭,你俩自己下面吃吧,再见,拜拜,撒有那拉。”

    郝鹏挥挥手,走下楼梯,不带走一片云彩。

    三个月,林昭每天都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河,汹涌、激荡、波浪壮阔地顺着名叫方昱的河床奔流而下,河流经河床的每一个部分,它们紧密相贴,严丝合缝,深切感受着彼此的鼓动的心脏与炽热的灵魂。

    突然,在最普通不过的一天,最普通不过的一夜,方昱略带啜泣地说道:“你说的没错,我是神仙,仙女一共七个,那天我顺着银河来到世间,是要找一件珍宝,找到了我就回去。”

    林昭眯了眯眼,翻过身看着面前的这尊散着温香的软玉神像。

    “那你说,我是该让你找到好呢,还是找不到好呢?”

    他吻了吻她雪色的肩臂,不止一刻地想着,让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让他这条粗野的河,永生永世地停在温润的河床上。

    “找到找不到都不好。”

    方昱的泪珠夹杂着窗外投进的月色,滴落在玫瑰色的被褥上。

    林昭一愣,这女孩也太容易入戏了吧?

    他看着方昱微红的面颊,感到一股热熔的焰流从床边缓缓流来。

    “我爱你。”

    方昱哭着吻了过来。

    林昭迎了上去。

    “我也爱你。”

    方昱来得奇怪,走得也奇怪。

    唯一的留言是:“我回去了。”

    林昭报了警,找了侦探,求了朋友。

    最后的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没有人曾见过那个一身碎花裙子,稍带稚气的女孩。

    “你知道的!对吧?你见过的!”

    林昭盯着面前的郝鹏,眼中的血丝如干涸开裂的河床,又像冬风中开裂的树纹。

    “阿昭,”郝鹏掏出钱包,抽出一张蓝色金边的卡,“有时间去看看吧。”

    “赛智慧心理咨询中心?你也觉得我疯了?”

    林昭喘着粗气,拳头捏得生疼。

    “唉。”

    郝鹏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

    “叔叔阿姨明天就到,今晚我搬过来,你别乱跑。”

    “赛大师,你肯定记得的吧。”

    林昭想起了那个蓝眼白皮的男人,无论如何他还是去了一趟。

    “亲爱的中国朋友,你要相信科学,我的祖国以严谨著称,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我们说她不在,她就是不在,不管在不在,她都不在.......”

    “你放屁!”

    林昭一拳打在了赛智慧的脸上。

    “保安!保安!”

    三五个黑衣壮汉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把他架了出去。

    “这家伙,真是个破坏社会安定和谐的不稳定因素。”

    赛智慧看着远去的林昭,抚着红肿的脸说道。

    又是三个月,似乎一切都回归了平常。

    林昭还是那个林昭,郝鹏还是那个郝鹏,赛智慧还是那个坚定的道士赛智慧。

    照凡酒吧依旧是大量的少男少女聚集地,包括林昭和郝鹏。

    “嘿嘿,你小子可得好好谢谢我。”郝鹏看着面前笑哈哈的林昭说道。

    紧接着,他把林昭三个月前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你真适合去写小说,敬你一杯。”女郎扭着细腰,咯咯笑着,俯身说道。

    林昭微微一笑,“谢谢。”

    “走走走,咱们往那边挤挤,今天让大家欣赏一下什么叫做天籁。”

    郝鹏领着一群男女,朝唱台涌了过去。

    林昭想起身,但却突然觉得自己手里握的酒瓶渐渐燥热起来,嘈杂的人声夹着金属鼓架干脆利落的响奏,把那些奇怪的记忆敲得支离破碎。

    那个笑起来总带股稚气的女孩恍惚间浮现在门口,似幻如梦般的画面浸着雪色的酒沫,一片暗黄。

    他晃了晃头,面前还是那群嘻哈得意的朋友,胖子夺过话筒,众人都吹起口哨来,紧接着是一段嘶哑急促的男声独唱,外加不时的起哄声。

    林昭摇了摇手里的酒,一股凛冽的晚风从他身后的窗隙里窜进来,像把钢尺一样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下意识拉起衣领,回头望去。

    空荡的街道上滚过几坨废纸,昏暗、路灯频闪,而它的上方,是一片璀璨而舒朗的夜空,一条清辉四散的银河奔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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