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咋死都不如赖活着
1
老曹上吊了。
事情还得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也许更早。
2
老曹这个人，怎么说呢？从小就是老实人，上学时勤勤恳恳写字，长大上了班老老实实码字，每逢月底准时给父母打钱，酒吧KTV从没去过，吸烟喝酒样样蔫屁。
这种人外表上看老实本分，一辈子起不了啥大风大浪。
但心里就说不定了。
3
我和老曹住在同一个小区，小区位于城市三环之外，地段凄凉，房子价格及其便宜，正因为如此，晚上一出来就是下棋的老大爷和尬舞的老大妈。没错，如今的老大妈都都不跳广场舞，人家都fashion到尬舞的境界了。因为这种缘故，我和闷葫芦老曹就成了难友。平常下班没事后就坐在躺椅上唠唠嗑打打牌下下象棋喝喝酒，整个未老先衰，过着如同张学友般的老年生活。
相较于地段这一方面，我作为一个自由撰稿者倒没有什么影响。架个电脑支个wifi就能搞创收。但老曹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穷鬼屌丝程序猿，老曹每天都得早起骑着一个破电驴嗡嗡的赶到二环，艰难跋涉一个小时之后，就得马不停蹄的上班敲代码。敲啊敲啊敲啊，敲到夜间十点，再马不停蹄的骑上电驴赶回家。
关键是回家还得被他老婆吵。
而且还是那种声嘶剧烈，雷霆之吼，打倒四人帮的那种程度。
紧接着就是扔东西，杯子啊，床垫啊，不要的胸罩啊。
可见老曹的老婆虽狠，但内心还是清醒的。
而此时的我正喝着一杯农夫山泉躺在摇椅上听着网易云播放的每日推荐。
4
老曹的日子像所有的屌丝青年那样普普通通的过着。
但老曹一直跟我哭诉他抑郁。
我说：你他妈能有点出息不？就因为生活上这点鸡毛蒜皮的屁事，就天天忧郁？你还是个男人不？
“大烨，你错了，是抑郁”
“咋？这忧郁和抑郁还有区别？”
“区别大了，忧郁几乎所有人都有，但抑郁就不一样了，抑郁能要人的命啊”老曹干了一小杯燕京啤酒，眼神婆娑的对我说道。
说实话在我眼里忧郁和抑郁只是一字之差。
“诶，老曹，不是我他妈说你，人家都说文人才抑郁，我这不还每天活的好好的？你他妈一个破程序猿整天忧郁个啥”
“咋？我他妈一个破程序员就不能抑郁了？我生活这么苦就不能发泄一下了？你他妈说说整个小区谁能比我苦？”老曹音量提高了八度，连周围尬舞的老大妈都停了下来。
“还有，你王大烨哪他妈算个文人呢”老曹又小声的补了一刀。
话题陷入了沉重的僵局。
5
关于我到底算不算一个文人这事暂且不提，但老曹的思想感情真该纠正一下了。什么事都是悲观，提到房子悲观房价，聊到工作感叹工作太累，侃到世界大局，有别于一般的吃瓜群众，总是一个劲的泄气：“不行，不行中国各方面都还差于美国，这仗不能打”说的好像自己是指挥官一样。
而且一个星期前的老曹内心更是可怕。
因为一个星期前老曹对我说他想要自杀。
6
当老曹闷沉沉的对我说他想自杀时，我的第一反应是笑，第二反应是嘲笑，第三反应是哈哈大笑。第一反应是我的应激反应，第二反应是我的正确的思想反映，第三个反应则是我控制不住，当着老曹的面就大笑了起来：
“老曹，你他妈别逗了，就你那怂样还敢自杀？你他妈连杀鱼都不敢，还敢杀自己？”这话其实没错，前几天老曹吃鱼，老婆不在家，只敢吃生，不敢杀生，怂的老曹愣生生的把活鱼扔到锅里油炸死了再开膛破肚。
这事被老曹老婆知道后大骂一通，经过我的传播之后更是人皆尽知。
所以我丝毫不敢相信老曹会自杀。
“大烨，你不懂，这事我酝酿很久了，人他妈总有那么一天，早到晚到不都是到吗？还不如早点解脱”老曹又干了一口燕京啤酒，眼里泪光闪闪。
“咋，只因为前几天吃鱼那件事吗？”我小心翼翼的问老曹。
“有，但不是全部，那件事只是撑起我自杀这个布局的一小部分”老曹说。
完了，跟我扯上关系了，必须得让老曹戒掉这个念头。
“老曹，你再仔细想想，大好年华呢，有啥过不去的坎呢？”我开导老曹。
“过不去，真过不去，诶，太累了啊，做人太累”
“你得忙着赚钱，你得忙着买房，你得忙着巴结上司，你还得忙着哄老婆，这些屁事都得你一个人干，你说累不？”老曹说完，摆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但是老曹你想想，这些屁事哪个人不都是有？你既然做不成王健林郭富城，也当不了王思聪郭德纲，你他妈是就是一个屌丝，但世界上的屌丝千千万，有哪几个活得像你这么悲观？”
“做人不能一直向上比，有时还得向下看”
“不行，真不行，我真撑不下去了，这次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个事，你说，那种自杀方式最舒坦？”老曹掐灭红旗渠问我。
我突然看到事情有了转机。
一个真真切切想自杀的人是根本不会考虑哪种自杀方式最舒坦的。
跳楼，投河，毒药，随便想一种就干，人家古希腊的哲人都还能闭气而死。
我仿佛瞬间看透了老曹。
丫的没事找刺激呗。
所以我给他推荐了上吊。
“上吊吧，门槛低，价格便宜，适宜新手自杀”我随便跟老曹侃了一下，笑话，自杀还有新手老鸟之分？
“上吊？容我想一想”老曹回答，这狗日玩意儿竟然还真信了
“那你想吧，我回家睡觉了，上吊前记得把欠我那800块钱还给我”
我转身离去，留下一个独自思索的屌丝。
7
第二天我一出门就看见老曹。
第三天我也看见了老曹。
第四天也是。
到此为止基本上我已经相信老曹只是给我瞎掰的，一个怂蛋，哪能就这么轻易的送死呢？
但到了第五天却把我给吓蒙了。
老曹这家伙真上吊了。
8
和老曹那场晚间谈话第五天之后，正好是星期天，但是整天却突然不见老曹的身影。问尬舞的老大妈也都说不知道，直到傍晚问老曹隔壁的一个大婶才得到消息：
“咋，你还不知道？嘿，我跟你说，老曹那怂蛋上吊了诶！听说正在医院抢救呢！”隔壁大婶兴高采烈的说着，在所有国人眼里，跟自己没关的事都是小事，闹死不嫌事大。
而此刻的我却是虎躯一震。
首先我担忧老曹的生死，但这种担忧还没有几秒就被另一个思想给冲淡了：丫，让老曹上吊这种事是我想的，没准保不齐自己还要负法律责任，即使自己不负法律责任，也要活生生的被老曹给掐死。
当然前提是老曹没死。
我就在这么极度混乱的思维中连喝了五瓶农夫山泉，混乱到甚至自己都有了上吊的思想。就这样混来混去想了半天之后我出去想透会儿气。
一下楼道口竟然遇见老曹。
和他的老婆笑嘻嘻的搂在一起。
瞬间凌乱了。
9
“大烨，我他妈爱死你啦！”我的思想情绪还没有端正，正在犹豫这是人是鬼时，对面的老曹突然就冲上来给了劳资一个熊抱。
“兄弟，没死啊”作为一个直男，我撇开老曹对他说道。
“差一点吧，大约也算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老曹抹了一把鼻涕对我说道。
“大烨，幸亏你跟我家老曹推荐了上吊这种死法，否则我这辈子都没法见到这个死鬼了呢”旁边老曹的媳妇哭着对我说。
这下凌乱的换我想上吊了。
10
老曹自述
楼梯口。
“其实一开始听了你上吊这种死法，我还有点犹豫”
“犹豫啥？”
“万一死不了太麻烦”
“……”
“不过后来我又想了想，上吊多好呢？挂个绳子，支个板凳，脖子一伸，哐当一踢，丫的伸两下舌头就完事”老曹吸了一口中华，吞云驾雾。丫的走过一次鬼门关还带回冥币来花了？
“我说老曹，你内心真的想自杀？”我问他
“真的想”
“到底为了啥？就因为生活上那些屁事？”
“你真的想听？”老曹隔了一个空回答我。
“想，不过你要是不好意思也就别说了”
这当然不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哎，还是跟你说了吧，有啥藏着掖着呢？人这一辈子，有啥好藏着掖着呢？”
“其实要说起来也没多大点事，就是我炒股赔了，最近几天炒的，赔了大约20万。这事被我老婆也知道了，连续骂了我好几天，键盘都跪坏了一个”
“所以因为这，你就问我自杀的死法？”我喝了一口水，果然屌丝无内涵。
“嗯，其实你那上吊的方法还挺不错的。我思索了很久，今天早上还是准备实行”
“我买了一根绳子，找了半天场地最后在落地窗那里挂了上去，搬了一个板凳，然后打了个结一伸手挂在了上面，接着就是爬凳子，说实话当时还有点不舍，哆哆嗦嗦的，想自己一个老爷们儿弄一个娘们儿的死法，传出去还真有点丢人，我就这么想着，到最后还是伸出了脖子”
“没想到，问题却出在了这个绳子上面！”老曹说到这里，突然哈哈的笑了起来。
“结果绳子撑到一半就他妈断了”
“……”
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吧。
“大烨，你可知道，我在挂到绳子上的那几秒钟的想法？”老曹又喝了一杯酒问我。
“废话，我又没上吊，我咋知道，”
“啧啧啧，那叫一个欲哭无泪啊”
“一开始刚挂到脖子上，我想，好了这回终于解脱啦，然后一狠心，一咬牙就把底下的凳子给踢了。结果哐当一声，身子骨往上一提，咚的一下就勒住了我的脖子”
“你可不知道，那叫一个酸爽啊，脑袋里的血液瞬间停止流通，就在里面呼啦呼啦的转圈”
“血液不循环啊，但我的脑袋还在嗡嗡的转圈圈，你知道那时我在想啥？嘿，我他妈想到了门口卖猪脸的！”
“我当时就在心里想，这时我要是能和大烨坐在坐在小区门口吃着猪脸喝着啤酒，再下两盘象棋，那该多好！”
“你说我为啥要跟你拿钱怄气？不就他妈20万吗？东借西凑大不了把房子一卖，没准还能剩几十万”
“我当时就这样想啊，想啊，你别看只有几秒，但我感觉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我的老婆，她虽然人比较凶但还是漂亮也是爱我的，要不早跟其他人跑了”
“我想到了我的上司，人家吵咱也无可厚非，人家一个大老板总得有点乐趣吧”
“我甚至都他妈想到了你，你说你一个臭屌丝，凭啥整天装文人呢”
我说“老曹你这是到死都是要磕碜我”
“磕碜归磕碜，欠你的800块钱还是要还给你的”老曹说完啪的一声，往桌子上甩了800块钱
于是在我眼中老曹的形象瞬间由卑鄙的曹孟德转化为可怜的曹雪芹。
“我想了很多，最后中心思想就归结为一个词：死不瞑目啊！就他妈这么憋屈的死了真是恶心”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掉到地上了呗，想来自己还真是蠢，想死还不买个尼龙绳。”
“诶，大烨，跟你讲了这么多，其实就想跟你说一个理儿”
“啥理儿？”我把钱装进屁兜后问他
“人啊，咋死都不如赖活着”
老曹把这句话说完，像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看透人世繁华的智者，转身进入空洞的楼梯口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册那！这混小子果然少给了我一百块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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