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表姐来看我，见我坐在电脑面前一付愁眉苦脸样，问我怎么了？我说，写不出来东西了，黔驴技穷了。表姐笑了，说，这难不倒我，我这里装了一肚子故事呢，我讲给你听，你看能用上就用，用不上就扔。
表姐讲完，我觉得还算有料，就记录下来了。
那时候我刚在商场做收银员，我们是工艺礼品商场，工艺礼品已经过了气，商场生意不是太好，总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星期天顾客比较多些，尤其是午后，懒觉也睡醒了，饭也吃过了，在家闲得慌，就到街上逛逛。
这个星期天午后，商场里雨后春笋似的，忽然冒出了好多人，可以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成交量也不错，创一星期来最高。我低着头收款，看见的只是丰腴的，瘦削的，细腻的，粗糙的，黑的，白的，递钱的手，压根顾不上看手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我接钱数钱，用简易验钞机验真伪，脑子时刻保持高度集中。如果少收钱，或者收了假钱，我就要悉数赔偿，当时我月工资五百块，稍一马虎，一个月下来，我那点可怜的工资还不赔光了去。
高峰终于过去了，我长出一口气，这时有个女的来交钱，她递给我一百块钱，那时候一百块面值刚上市，是蓝色的。正面是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四位伟人。反面是黄山上的松柏。女人买了一只景泰蓝手镯，价格十三块五毛钱。接过钱，我认真的放在验钞机上验，验钞机有两种检验法，一种是紫光，把钱放进去，不变色的是真币，变成紫色的是假币。另外一种是磁性，把人民币左下角小写的100或者50对准验钞机磁性处使劲的搓，发光的是真币，不发光的是假币。这张百元钞票在验钞机上两种方法都顺利通过了，我把钱放入抽屉，在缴款单上啪啪盖了戳，找给她八十六块五毛钱，那人拿了钱和票，头也不回的从我眼前消失了。
下班后，我去出纳处缴款，出纳是老出纳了，他已经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压根不用验钞机，眼睛一瞄，手一摸，就知道真假，他说他不相信验钞机，说验钞机纯粹是误人子弟。那张钱是我收的最后一笔钱，就放在最上面。我刚把钱放在他面前，他就说，你中招了！我们把收到假钱称为中招。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就大了。不可能！我在验钞机上验过了，验钞机也会骗人？我结结巴巴的辩解。出纳把那张假币放在一边，唰唰唰数了余下的钱，安慰我，别怕，就一张假币。单位的出纳没有权利给假币判死刑，一般会退给收银员，由收银员自行处理。
我赔了一张百元面值的真币，留下了那张假币。我把假币往裤兜里一揣，回家塞在一本书里，再没勇气拿出来看，一想起来就脸红耳热，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压根羞于跟任何人提起。
其实收了假币也不是自己的错，充其量说明业务不熟练，再说假币又不是自已造的。虽然我没有勇气看那张假币究竟长什么模样，可是奇怪的是，那张假币的样子却在我的脑海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我牢牢的记住了它的尊容，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做到了过目不忘。
假币事件后，我更加谨慎了，每当顾客递给我一百元或者五十元面值的钞票，我用验钞机验过，用眼睛看过，再用手搓过，都快赶上中医大夫给病人看病的望闻问切了，即便如此，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这就是假币事件的后遗症。
很长一段时间，我再没收到过假币，就在我暗暗得意之时，我犯了百密一疏的错误。那是下午五点多，来了两个男人，三十岁左右，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推着他。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两条腿齐大腿根上没有了，两条空裤腿耷拉在轮椅上，让人不由得产生恻隐之心。
残疾人胡子拉碴，很落魄的样子，他们直奔收银台旁边，收银台旁边专卖挂画，牌匾，座屏，他们看上了一副挂画，是一副写意沙画，那时候写意沙画很流行，价格也不贵，三百五十块钱。他们问了价格，说商量商量，就走了。
营业员马姐，工作可认真负责了，只要来了顾客，她都会堆上满脸的笑容，热情接待。经理在职工大会上不止一次的说过，营业员和顾客的关系，就是狼和羊的关系，羊来了，狼就要扑上去，要像饿狼似的，稳准狠，快速的拿下。眼睛看着两个男人，一个推着一个出了商场大门，马姐跟我抱怨，她压根不是当营业员的料，她实在达不到经理的要求，顾客不想要，她总不能硬绑硬拿吧。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的人看了就要买吧，还不允许人家欣赏了？唉！那两个男人也不知道心里是咋想的，如果诚心想买，搞搞价嘛，三百块钱就卖给他们，也怪我嘴笨。马姐懊恼着。
商场快下班的时候，这两个人又来了，决定买那副画，推轮椅的男人很诚恳地跟马姐说，大姐，这幅画我们要了，就是价格能不能便宜点，你看他是残疾人，也没钱，就照顾照顾吧。谢天谢地，这俩人终于杀了回马枪，马姐恨不得给他们鞠躬了。男人话音一落，马姐就迫不及待地说，看你们也是诚心买，我也就不来来回回了，一口价，三百块钱。
那人跟残疾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说，看在大姐这么痛快的份上，就三百块吧。那人又给残疾人使一个眼色，残疾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卷钱，展开，刚好三百块，看来他们的心里价位就是这个数，刚才走是欲擒故纵，故意吊马姐的胃口呢。残疾人被推到收银台前，递上了钱，我用验钞机的紫光照了，没问题，盖了戳，放他们走了。
他们走后，我开始对账，做下班的准备工作。我先把交款票据上的数据用算盘打出来，然后点钱，点着点着，我的脑袋轰的一声又大了，我收到了一张假币，正是残疾人交的那张，就是烧成灰了，我也认得是残疾人交的，因为它是曲卷着的三张中的一张。我又被验钞机忽悠了，这个时候，我的眼睛应该比验钞机敏锐，我为什么要相信它，而不相信自己？究其原因，我是被残疾人蒙蔽了警惕性，一厢情愿的认为，凡是残疾人都是善良的，可怜的，值得信赖的，值得同情的。
这张假币是新上市的百元钞票，红色，正面是毛主席像，反面是人民大会堂。我是从人民大会堂那面看出来是假币的，反过来再一看，主席像这面假的更厉害，主席就像喝醉了酒，脸比关公的脸还要红。
我急火攻心，头疼欲裂，心跳加速。我简直不能看那张假币，它带给我的不是财产上的损失，而是人格上的侮辱！
过后想想，不就是一张假币吗？至于上纲上线，引起心灵上那么大的震撼。可是当时对我的冲击就是那么大，也许从我内心深处，从人心向善出发，是不愿意看见欺诈，掠夺。
表姐讲到这里，就不说了，表姐是个善良，天真，嫉恶如仇的人，连续两次收到假币，可谓给她上了两堂人生课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