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个屁呀
要说杨子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祖宗对他的评价是小二流子，忒贱！一个父亲怎么会这么评价自己的儿子，不是儿子真是气着老子，就是开的玩笑话。他祖宗对他的评价二者皆有之。
要说这起因，还得归根于杨子霖母亲的去世，那一年杨子霖八岁，小小的一个皮猴子，贪玩上树掏鸟，下河捞鱼只要裸露的皮肤都弄得黑不溜秋，全身上下能看见的只有白白的牙齿和那双好像闪着精光黑亮的眼珠子。杨子霖母亲是突然心机梗塞去世的，杨子霖出门前母亲还让他带一个帽子，说是正午太阳辣，杨子霖不耐烦地躲避，嘴里喊着“知道了知道了！”身体早像一条泥鳅从母亲怀里一溜跑远了。
那天的场景实在太过于普通，杨子霖八岁的成长岁月里有太多这样和母亲相处的环节，普通到没有任何提示和预警。所以当他抱着下河捞的满满的一桶小鱼泥鳅，正准备从河里爬到岸边，隔壁新搬来邻居家的小二傻子就一边跑一边喘气，隔着大老远就喊：“杨子霖，你妈死了！”
杨子霖的脑袋晕乎乎的，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爆炸，八岁的他还不懂这是人类对于痛苦感情身体的应激性反应。然后他的一桶小鱼泥鳅又重新回到河里，太阳火辣辣照在后脊背上，杨子霖思考了一秒，还是不能将这个消息当做真的，他妈出门前还跟她讲话呢，又不是有什么大病。于是判断出结果的他看着吓到自己正与自己越来越接近的二傻子心底的气不打一处来，再看看小鱼泥鳅也没了，更加冒火，愤怒就像头顶的大太阳，越燃越热。等小二傻子终于跑到杨子霖身边，想要拉着他快跑回家的时候，伸出的手就这么被杨子霖握住，接着就是一股大力把他拽下了河里。
拳头打在小二傻子的脸上，身上，杨子霖是一个不留余力的人。小二傻子只感觉到天旋地转，眼睛里是亮得刺眼的太阳，耳朵鼻子里不时有河水的腥味还有自己鼻血混着的铁锈味，他一次次被杨子霖从河里拉出来又被打趴在河里。后来小二傻子经常回忆，幸亏那天杨子霖回到了河岸边，河岸边的河水比较浅，只到大人的脚踝，小孩子的小腿肚，要是再深一点，保不准没有轻重的杨子霖会把自己淹死了也说不一定。
当然现在小二傻子只有疼到麻木的感觉，他每次被拉出河水都试图解释让杨子霖快去见她妈一面，她妈还没有闭眼，每次还没开口又被打回河里。杨子霖一边打一边骂脏话，村里不文明的脏话都要被他骂了一遍。心里的焦急让小二傻子终于爆发出潜力，在又一次被拉出河水，小二傻子一边流鼻涕眼泪一边大喊：“你妈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你快去看她啊！”
时间在这一刻好像暂停了，小二傻子那痛苦歇斯底里的大喊让杨子霖一下子害怕，他想骂小二傻子“你妈才死了！你个乌鸦嘴。”但绷紧的神经就好像断开了，八岁的杨子霖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在发抖，他就一边发抖一边死命往家里跑，至少要证明，他妈没有死，他一定要再把小二傻子打一遍，奶奶说过不吉利的话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乱说的。
杨子霖至今记得那一天，他的整个人生色彩都变成了灰白色，有一群人在他家里挤满了，但他仿佛又不太记得那群人的模样，又仿佛记得，有人在哭，有人在叫。他眼里只有在地上安静平躺的母亲，这个回忆太痛苦以至于他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愿意想起，一点点模糊了记忆。
“老杨，你说你家霖子话也不说，沉默寡言的，是不是青春期了？”一到下午就会有大爷大妈在家里的院子里坐着吃茶聊天，杨子霖从曾经的八岁成长到十四岁。杨子霖他爸想到自己妻子去世的那一晚，杨子霖说的恨他，恨他离家恨他不代替母亲去死就暗了神色，再想到那天晚上半夜起来，那个黑不溜秋的小猴子紧紧抱着自己哭，一团蜷缩在他怀里，声音呜咽呜咽的。白天倒像没事人一副与世为敌的样子，一到夜里可怜巴巴的小狗崽一样，杨子霖他爸就软了心。怎么着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够因为孩子说的一句恨他就放在心上呢？
“青春期个鬼，这小兔崽子坏着呢，跟个小二流子一样！忒贱！”说完杨子霖他爸反而被自己想到的词语逗得一笑，就好像从口里蹦出来一样，想也没想就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里就这么想自家儿子的。他爸一笑，乡亲们也哈哈大笑，哪有人骂自己儿子贱，这老杨真逗！自此杨子霖小二流子，贱这些标签算是板上钉钉子了，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出了声，整个村子老少都知道。小二傻子听爸妈这么讲的时候还有点不开心，他刚反驳了一句，他妈就笑着问他：“你怕是忘记霖子打你那件事了，给你打傻了吧？那天妈妈找到你的时候，湿淋淋血糊糊的一个人，可把妈妈吓坏了！”小二傻子他爸也开口:“霖子这小孩，狠劲足，以后是个人物，就是太狠了吧，反而容易树敌，笔直的筷子最容易折了。”小二傻子怯生生开口，又怕妈妈骂自己不记仇：“霖子上次我住医院还给我送了一个弹弓，他自己做的！”
小二傻子记得刚来村里的那天，他打开家门就看见一个黑黑的小男孩站在隔壁的围墙上看着自己，小男孩的眼睛很亮，“你是谁？叫什么？”小男孩的声音响亮，站在围墙上威风凛凛，举起手中的弹弓，朝着大树上一射，射中的杜鹃鸟扑棱着翅膀掉落在小二傻子脚下，他吓得往后一退，就听得男孩哈哈大笑：“让你丫的飞，该射！”然后男孩从围墙跳下来，走到小二傻子面前，两个小男孩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一个皮肤娇嫩雪白，穿得整整齐齐，雪白雪白的衬衫，灰白色格子的涤纶裤子，像一个小少爷。一个黑不溜秋，上身套个深蓝色背心，下身穿着土黄色的大腿裤露出同样晒黑的膝盖和小腿。
小二傻子犹豫着怎么开口介绍自己，对面的男孩就蹲下身去捡起小鸟拎着翅膀抖了一下，“嘿，还没死，命真大。”
“秦清。我叫秦清。”小二傻子声音小小的开口，男孩站了起来，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小二傻子：“亲亲?哈哈哈，这是什么名字？我还抱抱呢！真是个二傻子。”
秦淸听到男孩叫他二傻子有点不太舒服，但是老师教的第一次见面要对别人有礼貌，就没开口不满，“不是亲亲，是秦淸，秦始皇的秦，清水的清。”
“哎呀，那又有什么区别？听起来都差不多。”男孩摆摆手，不愿意听秦淸讲话，“还没有我的名字好听，杨子霖，这是最好听的名字你要记住，没有人的名字比我的更好听，因为是我爸爸妈妈一起改的，独一无二。”
秦清的眼睛沁着泪水，他有点委屈，他的名字也是爸爸妈妈给取的。“杨子霖？”“是的，就叫杨子霖，你刚来的不知道，你只要记得这一片的小孩子听到这个名字不敢惹你就是了，谁惹了你就说杨子霖。”杨子霖狡黠地眨眨眼睛，一脸得意。”为什么？”小二傻子很好奇。“因为我说了我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好听最好记的，我是独一无二的人呀！你在你们那里有没有见过和我一样的人？”杨子霖问小二傻子。
“没有。”小二傻子诚实地摇摇头。城里的小孩子们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人像杨子霖一样脏也没有人像杨子霖一样黑更没有人像杨子霖一样会玩弹弓射小鸟，老师说小鸟是人类的好朋友，应该保护它们。
“那就对了，我就是最好的。听到了没有？”杨子霖看着小二傻子一脸严肃。小二傻子点点头，又把心里压了很久的问题问杨子霖：“为什么你要杀鸟？鸟儿是朋友。”
“放狗屁。”杨子霖哈哈大笑，“你真是一个二傻子，我不捉鸟大黄吃什么？鸟那么多又吃稻谷又拉鸟屎，我今年射死几只，明年还有更大的一群。”
“是吗？”小二傻子觉得村子里很奇怪，说的话和规则完全和城市完全相反，“大黄是谁？”
“我家的一只大老猫，哪天你来我家看。算了，这只鸟送你吧，你不是说鸟是你朋友吗？”杨子霖把杜鹃鸟塞小二傻子手里，小二傻子被鸟扑闪的翅膀吓了一跳，把鸟扔地上了。“哈哈哈，你不是喜欢鸟吗？”杨子霖重新捡起鸟。
“你还要不要鸟朋友了？”他问小二傻子。
“不要了。”小二傻子摇摇头，他怕鸟啄他，羽毛的感觉也很可怕。
“所以射鸟杀鸟是不是应该的？”杨子霖看着小二傻子眼睛里闪着得意的神色。
空气一直沉默着，小二傻子眉头紧锁，想了好久终于出声：“是的，鸟儿真可怕，我真的不知道它们抱在手里会这么恐怖，要射鸟要杀鸟。”
“如果以后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就送你一个自己做的弹弓，我做的弹弓是整个村里最好的，不骗你，比老杨头做的还要好。”小二傻子听了杨子霖要给他送弹弓，嘴角马上咧得大大地，他笑起来，眼睛像小月牙儿，甜甜的。杨子霖在裤子上擦擦手，偷偷伸出手指掐了一下小二傻子的腮帮子。“软的！没有掐黑，哈哈哈！”杨子霖在心里暗想。
“你笑起来可真好看，”他言不由衷夸了一下小二傻子，小二傻子笑得更开心了，老师说一个人表扬你夸奖你就是爱你。当然小二傻子忘记老师当时的原话是：“爸爸妈妈老师们夸奖小宝贝们就是爱你们的表现。”爱不爱是要看对象的。
杨子霖说要给小二傻子做弹弓，小二傻子等了好几个月都不见踪影。他被杨子霖打伤住院，几天后，杨子霖他爸带着礼品和杨子霖一起来看他。杨子霖掏出弹弓交到他手里，“我们是朋友了，你可以原谅我吗？”小二傻子拿着弹弓反复看，这个弹弓真好看，还雕着许多花纹，“是你亲手做的吗？你真厉害！”杨子霖犹豫了一下把头转到侧边又点点头。小二傻子想杨子霖应该是在害羞吧。被幼儿园老师教育得真善美贯彻内心的小二傻子马上点点头原谅了杨子霖。
现在小二傻子想起来不免觉得好笑，当初小的时候怎么就信了杨子霖的鬼话了呢？儿时给的弹弓明明就是杨爸爸去集市买的，而杨子霖或许从来就没有把他当做朋友。要说杨子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能还是他爸的评价最准：小二流子，忒贱！
他对杨子霖这么些年来的付出都喂了狗了，此刻杨子霖就在小二傻子对面坐着。“我是你二大爷！”杨子霖一听从座椅上窜起,“你别来我面前炫耀！”
“进我公司有什么不好的？”秦清从桌子后面绕到杨子霖面前，这么些年来秦清和杨子霖都变了，从小学一直到高中同班，大学两个人分道扬镳再次见面已经是七八年后，小二傻子不是原来的那个小二傻子，杨子霖也不再是黑泥鳅的小二流子。秦清变得很高，在身高上甚至要高出杨子霖一两厘米，他靠近杨子霖：“杨爸爸好心给我打的电话看来也是用不上了。这么些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应该为你的父亲着想？”
“别拿你有钱人那套思维来看待世界！”杨子霖准备出门离去。
“你承认吧，这么些年，你就是没种！”秦清气急败坏，“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又不是我导致你妈妈去世的，你凭什么对我偏见了那么多年？”
准备开门的手指顿住，杨子霖转过身，有些怨恨地看着秦清：“我就是生气，我就是迁怒你又能怎么样，你就像一个报忧鸟，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母亲就去世，你知道你那天跑着过来跟我说我妈去世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秦清有些无力，原来这么些年的东西早就已经注定了心结就在那里，他于杨子霖而言先入为主，怕是早已成为了对方的童年阴影，只要看见自己就想到去世的母亲。
呵！
命运真的是可笑。
杨子霖看到秦清已经变了的脸色，想着终于摆脱了这人，准备等着秦清最后说的一刀两断，没想到秦清那人又重新变得笑嘻嘻的：“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我们现在重新做朋友吧，子霖，你来我公司上班好不好？”
杨子霖一口气没有缓过来，他感觉胸腔都好像被怒火充满了。“我是你二大爷，我打你丫的，滚！”他费尽心思想要追寻的自由哪能那么容易因为老杨头的请求就被套住，二傻子就是二傻子，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说几句讨厌他的话就相信了就是怎么这么固执呢？
杨子霖还在生气，心里怕是把小二傻子秦清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我太阳你二大爷，我太阳你祖宗，我是上辈子欠你债吗？”还没骂完，杨子霖突然觉得这么房间有点怪怪的，再过了一会儿思绪又飘了不知道哪里去，他眼前的好像是天花板。他听见有个声音似远似近地在耳边嚷嚷，谁在叫他？
眼前好像模糊了视线，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窗外好像有鸟儿的叫声，叽叽喳喳地。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墙壁上形成好看的光斑，杨子霖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漂亮的光影。空气好像特别清新，窗外的树枝摇曳，好像是昨夜下过雨才会有的湿润气息，对于天气情况的判断历来是人类的本能。
“醒啦？”一个甜美的女声由远及近，于是杨子霖看到了护士，只是护士的衣服有些奇怪，他心里想着莫非是私人医院。
昨天？一回忆昨天的时候脑袋记忆有些断层，只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是天花板，他是晕倒在地了吗？那是小二傻子送他来私人医院的？真是贼他娘的有钱！就得坑，要不是那小子气他，他怎么会躺医院？
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杨子霖很清楚，在母亲去世的时候自己曾经做过全身体检，医生有对父亲说过心脏病的遗传几率很大，说不准他就是心脏病犯了，虽然以前没有过，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突然晕厥是什么，自己的年龄也越来越大，病开始找自己了。
很快杨子霖就从自己思考回忆中出来，他开始发现不对劲，奶奶的，他竟然爬不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快超出杨子霖的预知范围了，他被一个力气带到了空中，护士把他抱了起来，他想说话，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嘴角好像流出了口水。事情在护士把他抱到一个女人怀中喂奶时彻底崩坏了，杨子霖不断挣扎，他想骂小二傻子，非常想！这已经不是犯病的问题了，这他娘的是啥？
仅有的知识容量在脑海里高速运转，杨子霖突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人生惨败，鬼上身？做梦？还是灵魂互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原来的他呢？
“这孩子真有劲，你看一直挣扎呢！”护士跟女人聊着天。杨子霖听见女人的笑声，她把自己抱在怀里，有一股奶香味和温暖的气息，“真奇怪，才出生四五天，吃完了睡，睡完了吃，可听话了。今天倒好，开始蹬手蹬脚了。”
又有一个陌生的女声插进来，“那也比我家闺女强，不过芝兰你可要把小家伙的腿脚绑紧一点，不能由他乱动，小心以后长大了罗圈腿。”
“嗯，好的。”女人笑着应道。
陌生的女声又发问，“这次是早产了吧？看这大胖小子可不像早产的娃啊！”
“这可不是，原来我肚子特别大，都以为是双胞呢，预产期是九月初三，结果八月初五就生了。”女人们的声音又是一阵唏嘘，杨子霖突然愣住，不动手动脚了。八月初三，八月初三那天是他的生日，也是小二傻子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公司才有的晕倒的那一天。印象里是昨天，可是照女人们聊天，他已经出生四五天了，所以，这是他死了又投胎了？
好吧，在投胎以后的这一段时间里，杨子霖默默接受了自己投胎的事实，总归来说等自己长大再去找老杨头看看也行吧，还有小二傻子非得找到再打一顿。虽然心里不服气地想那可能是十多年后的事情，该死的投胎啊，枯燥无聊的日子，杨子霖在心底安慰自己，怎么说，现在也是10后了吧，想想以前多羡慕现在的小孩啊，享福的一代也该轮到自己当当了。要手机有手机要i拍有i拍，即使现在没有见到护士女人用手机，可能是私人医院比较担心辐射小孩吧，这么想来住得起私人医院的，他的家庭也非富即贵吧，哈哈哈。
没等乐天的杨子霖开心几天，他很快悲剧了。那是他见到父亲的那一天，不小心偷听到现在的母亲和父亲聊天内容。“下海，经济特区，改革开放”没给杨子霖弄哭，再过了几天，杨子霖终于根据自己偷听的内容得出了一个信息，今年是1981年。
这真的是一个天大的悲剧了，他投胎了，他穿越了，他一个1991年出生的人穿越投胎到十年前的婴儿身上，穿个屁啊！小二傻子，此仇不报非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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