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凭落花取胜的春季下旬,一股难以让接纳的死亡忧愁覆盖了整个撒却藩。川吉布藏靠着门,尽情地享用着敌人家中私藏的酒。可酒没喝完一半,就被他随意地弃置在房屋的一角。杯子碰撞着地面,清脆的声响昭示着生命短暂的喜悦。窗子外,绯红的血与粉红的樱花交织着,为往日祥和的撒却藩平添一种严肃的美感。
坐在台阶上,和弟兄们一同欣赏今日的战果——敌人家满门抄斩。他的主君德木秀治,摇身成为全日本最有权威的人物,甚至可以说主君的实力可以与天皇匹敌。
那些不识趣的低劣异议者,终将在刀刃下得以偿还。川吉布藏轻轻拂去盔甲上的血迹,小声嘀咕着:"刀刃下出正义……"
众人回到府中,各位英雄豪杰齐聚一堂,主君向每一位功臣施以奖赏:“”罗词正雄,封号日高大名,封地日高藩。”“谢主君!”“”暮及别树,封号平取大名,封地平取藩。”“谢主君!”正常人当对这奖赏异常兴奋的,而川吉布藏却不知为何发了呆。“川吉布藏,赏金1000石。”川吉布藏满是委屈,自己的小伙伴全都飞黄腾达,而他既没有封地也没有获得重用。整次暗杀恐怕是他的功劳最大,带头从小道潜入,再为大军打开城门,方有了不费吹灰之地杀入敌方领地的后事。这不公平呀!但他憋住了满肚子的怨气,“谢主君。”
II
他越想越不明白,连续几个晚上都无法安然入睡,他走到小庭院中,望着满天寂寞,他忆起了一年前的盛夏,极致酷热仿佛能烤熟生肉的日子。
罗词正雄,暮及别树和他一同聚于庭中纳凉。由于最近全国上下闹得沸沸扬扬的护土运动(虚构,一场由农民掀起的反对土地兼并而舍身对抗地主的运动),川吉布藏问他俩:“你们说,何等之事方能算得上是英雄之举?爱国,救主,杀死敌人?”
暮及别树一脸正经:“打败董康福石将军旗下的官上靖一郎。”
官上靖一郎是在之前发生的泷川大战(虚构)中以一杀百的武士巨头,谣传那官上靖一郎身高九尺,臂膀有正常人两倍粗,行恶无数,更不了的是这个人的刀法是全日本数一数二的,曾一人带领十来个士兵消灭了一个在背后说他闲话的家族。外人予他外号“血巨人”,川吉布藏感觉自己成就不了英雄,便会成为官上靖一郎的刀下鬼魂。
进来主君德木秀治与董康福石两家交好,七日后董康福石即将来德木秀治府上商讨大事,官上靖一郎也将随身跟来。
罗词正雄皱着眉头:打到那个大块头?我们还差远了吧。各位退一步海阔天空。”
哈,悲观的家伙。川吉布藏虽说知道那家伙的厉害,但又觉得自己自幼深习刀法,“不尝试一下又怎么能知晓结果呢?”
暮及别树:“诸君一同苦练剑术刀法,不就图的一日能向世人展现我们的实力么?这绝对是为民除害。机会可是难得。七日后那肉山来府上做客,我们分别向他挑战,何如?”他脸上满是兴致,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击败官上靖一郎被主君赞扬的情景。自己绝对是尽了武士的本分。
川吉布藏虽然在理念上激励自己,心里却是和罗词正雄一样惶惶不安,他看到的是官上靖一郎手握童子切安纲,将川吉布藏从右肩到左腰之景。更何况,川吉布藏始终不清晰击倒一个壮士的意义。这和一个人的品性抑或是对正义的追求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吗?世人也许一直都在追逐着一种虚幻的,无聊的事情,榨干自己的所有精力,并认为这会很有意义。
哈!他为了不被众人排挤,也为了不完全脱离人的竞争本质,他也洗脑般的认为这很有意义,做起事来要比常人卖力得多。
III
每天清晨,暮及别树和川吉布藏便在后院的竹林中比试刀法。
川吉布藏对时限的将近,时间的分秒流逝愈发感到紧张,在比试中误以为眼前的同伴便是那血巨人官上靖一郎,那想象中肥胖而狰狞的面庞折射在同伴的面颊上,川吉的手心冒出一层细汗,木刀在重击中脱落,他挨暮及别树一击,一块乌青俨然出现在川吉布藏的右肩上。
“你这样可不行啊!”暮及别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可恶……”川吉布藏不希望被同伴耻笑。
他变得异常刻苦。不光清晨早起,夜晚在烛光下依旧练到众人睡眠之时,他挥舞着祖传的川吉守兼定(刀名),将稻草人和墙壁当做假想敌。
数日逝去,废弃的稻草人都叠成了小山丘。
啊,要功德圆满了。
川吉布藏自信极了,一改往日的颓废,他将此事告诉了主君和武士团中的朋友们。
德木秀治开始不答应,(也许是装作不答应)认为这种事情伤和气,但又见川吉布藏狂热的斗志,想起了十年前为他争戎四方的另一位家臣,为求取大义而牺牲自我,便应许了此事。
IV
在董康福石来访的前一夜,川吉布藏沉浸在一个可怕的梦中。八层楼高的巨人,长者肥胖而狰狞的脸,自己不及巨人的手掌大小。川吉布藏手握川吉守兼定,对峙着前方真正的肉山。他突刺的宝刀“川吉守兼定”被巨人如木枝般折弯,弃置一旁
“用来挑牙缝的川吉守兼定和用来塞牙缝的川吉布藏。”巨人嘲笑着,将川吉布藏用菜刀剁成无数块,加入饭团中,食入胃里。
川吉布藏从睡梦中惊醒。被杀还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竟然没能在刀子落下的那刻及时醒来,而是品味到了在地狱被牛头马面千刀万剐般的痛苦。由于是凌晨子时,他努力让自己重新入睡,却始终无法平静。这让川吉布藏异常绝望,不良好的睡眠绝对会影响到明日的表现。
官上靖一郎陡然成为他的心魔。从此,他估摸阎罗王的长相都是以梦中官上靖一郎的脸为原型的。
巨人粗厚的嘴唇在空气中无形却有形地上下张合:“用来塞牙缝的川吉布藏。”
我是塞牙缝的肉沫。拥有再强大的刀法与再举世闻名的武器,自己也是凡人之躯。
川吉布藏戴上自己的头盔,在烛光下铜镜前张望自己憔悴的,粗糙的脸。那象征着武士道精神的物体,竟然也渗透着失望与消极的情绪。
他重入枕中,没有做梦,却臆想出同伴们的讥讽的笑声。
这已经不是胆小与勇敢的辩驳,而是种高贵的理智。历史曾记录过没有战胜恶魔的英雄吗?
有的时候他连英雄都算不上。为错误的君主杀人。刀刃下已沾上无数无辜者的鲜血。排异己之敌,他不是没干过的。时常是没有负罪感的战斗。
恶魔与恶魔决斗。人,庸俗的市民们无疑实在看好戏,看斗鸡般看这一切的荒谬。
与其被君主提拔到大老的至高地位,不如摆脱君主的束缚,一方田地,一杯美酒。限制所有人的贫穷,也同时限制着他。
可他从来不敢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告诉伙伴们,不仅仅是羞辱哦,这不符普世价值观的杂念恐迎来杀身之祸。
光是隐匿自己的想法,或是不知不觉产生这些想法,便是对君主,对国家,对体制的大不敬。
川吉布藏蜷缩在榻榻米的中央,捂住耳朵,挡不住刺耳的笑声和心脏持续的狂烈跳动。
鸡鸣犬吠,天色渐润。疲劳,苦难。
困顿侵蚀了他的心智,匍匐着走出门外。
V
两家君主相互行了礼节。那梦境中气团山河的夸父,头戴长着两角的巨龙兜,身穿银黑石甲,长着狰狞而肥胖的面孔。身居董康福石身后。川吉布藏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却不经意看到那巨人身后别着的巨刀,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相比之下,祖传的川吉守兼定反而显得黯然失色。这细微的瞬间,川吉布藏和巨人的眼神对上了。川吉赶快将自己忧郁的目光转移到其他地方。之后又偷瞄巨人,官上靖一郎依旧兴致勃勃地盯着他。
酒宴上他吃的心不在焉。拿筷子的手都在不停地发抖,牛肉都感觉是自己的肉。
塞牙缝的川吉布藏。
恐怕,今日即死期。
酒宴上,他斜着眼看同排的暮及别树,他若无其事地吃着佳肴(又或是装作若无其事)这使川吉布藏更为忐忑不安,满心希望谁也别提出比武之事。
但是行事豪爽,分分钟能取人首级的大武士暮及别树主动提出比武,见血方休。纵然说是董康福石的第一刀客,不可能忽视他人的挑战。或者说这五官狰狞的异兽对鲜血倒是格外的向往。
董康福石在思考着德木秀治是否在故意挑衅。虽说官上靖一郎从未有过败绩,但董康福石正打算带着大军南下,在这历史的节骨眼上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迫于借过德木秀治领地的压力,他同意了。
众人为两人腾出一片擂台。赛前,董康福石告诉官上靖一郎让让对手,不可出人命。闹剧要快速收场。
暮及别树长吼一声,提着武士刀奋力冲向官上靖一郎,朝着巨人左肩挥砍,巨人向右灵活一闪,刀尚且没拔出,便给对手一个下马威。暮及别树扑了个空而重心不稳,巨人拔出大刀砍向暮及别树。之前处于进攻优势的暮及别树只好疲于应付,抵挡这近乎常人两倍的力道。若是仔细观摩,暮及的刀上竟然出现了微小的口子。巨人提回大刀,准备下一轮攻势。暮及明白硬耗根本打不过巨人,疯狂喘着粗气的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挑战是否等价于送死。可他依旧是希望能够奋力一搏,迅速刺向巨人的腰部,由于体力不支,离巨人的肚子恰好差了两三公分。可恶。暮及的殊死一搏未能有所能效,反而将后背暴露给巨人。
巨人附着着雷霆的大刀竖直而下,暮及稍微向右倾斜了身子,大刀未能伤到暮及的躯干,但左臂却被割下一大块肉。鲜血喷涌而出,暮及别树倒在地上。明白了自己是个可悲的失败者。在昏迷中思索着之前的种种失误。被几个侍从带走疗伤。
VI
本剧的男主角,全日本最可爱的男孩唐吉坷德,哦不,川吉布藏眼睁睁看着那块被割下来的肉如弓箭一般飞向他,粘在他高傲的铠甲上,平时杀人无数的他竟然也恶心起来。或者,下一个拙劣的挑战者也将有如此的惨烈命运。他不比暮及别树强壮,不比暮及英武,光是勇气,他也不及人家。不如说,某种异样的消极之物挫伤了他的锐气,他的不服输,他的竞争意识。
望着巨人般身材,豺豹般敏锐的官上靖一郎,他知道了何谓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小时候母辈在身边轻轻地哼唱着:“吾之子,愿拨云睹日,凤鸟即将至。”他曾坚信,自己能在一方崭露头角。开始也没想到是当一名武士。在一次和邻居的打闹中用木条把年龄较大的对方打成落水狗,不料被一旁的兄长看见了。但兄长没有告诉父母,而是将他推荐给了当地的权威人物德木秀治,在他的武士团中学习武功,学习武士道。
成人礼上,父亲将祖传的川吉守兼定交给他,期望他能有朝一日光宗耀祖。
开始他认为这武士道啊就是光宗耀祖的另一种形式。行侠仗义,除恶安良,本该如此。
但从他的了解来看,他的主君德木秀治便是个无恶不作的豺狼,派出异敌,暗中操纵国家政治。他不喜欢自己的君主。而武士道却要求他忠于自己的君主。
对于世人基础的爱意与对于君主无限的忠诚产生了极大的矛盾。在恶人的领导下杀死无辜的人同事光宗耀祖,又是否遵循了武士道?
德木秀治在台下催促着:“我们的武士川吉布藏也想向官上靖一郎挑战。”
川吉布藏忍受不了了。他并能践行理想中那“乃求死若归途之道”。他的仗义仅仅是保护少数人,而且是在条件允许之下。
此时此刻,消弭任何激情,他如同朝圣者一般朝着巨人跪下。高傲的武士兜头盔深埋土中。
他曾经所鄙视的所有热爱阿谀奉承的恶人们都开始变得高大,所有苟且偷生的小人们都有了难言之隐。
他祈求巨人的原谅,主君的原谅,日本天皇的原谅。
直视着可能到来的阿鼻地狱。烈焰中他澄澈的心脏在不停地跳动着。那里,仿佛充满了所谓的生命的原动力。
VII
一张手,一股拉力,将他从死亡的幻境中拽了回来。
他睁开泪水满盈的眼睛。朦胧的风尘之中,是他那胆怯的友人罗词正雄。川吉布藏复杂地看着昔日的友人,而友人则怀揣着一种川吉无法触及的情绪。或者说,一种大彻大悟。
罗词正雄见过生死,见过真善和伪善。通达事理的他,不是惧怕死亡,而是知道不惹事就不会死。他怀疑过武士道,怀疑过人性本身。暮及别树的英雄之举,川吉布藏的知难而退,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不需要再去为任何事情的合理性加以论述。让罗词正雄勇敢站出来面对巨人的,也就是所谓的生命的原动力。
他向主君提出代替川吉布藏进行比武。德木秀治意味深长地瞅了瞅川吉布藏。眼神里充满了轻蔑。
罗词正雄双手举起了他那粗糙的武士刀。弯下腰,眯上眼睛。
巨人拖着他庞大的身躯,如疯牛一般撞向罗词正雄,倾斜的刀刃直劈罗词正雄的脖子。
罗词正雄招架住了。蓄力向前格挡。巨人还以为他是在逞强硬刚。使劲施加压力,对手可是个六尺小孩,不可能接住他的全力。
罗词的身体在向后滑着,但万万没想到他能收去左手,仅靠右手支撑,左手从背后掏出一把胁差,向巨人刺去。
“无耻!”台下的董康福石怒斥。官上靖一郎见势不妙也收回力道,躲过一击。
罗词正雄趁机跑到擂台北端,仿佛在准备着什么。巨人也有所警觉。巨人再次发动冲锋,而罗词正雄却跑到擂台东边。巨人发现罗词正雄是在和他打体力战。于是他一步一步紧逼罗词正雄。罗词正雄必须再次正面迎接巨人的刀刃。恐怕不幸的历史即将重演。
巨人横劈向罗词正雄的头部。罗词正雄不可思议地两膝着地,武士兜顶部和几缕头发被削落地面。罗次没有受伤,本人却从巨人的胯下钻过,反手一刀,刺入巨人的脊背。
董康福石旗下的大将,落败在一个小毛孩手上。
在旁边看的格外亢奋的川吉布藏,冲上台给巨人补上几刀。
双方士兵们剑拔弩张。一个德木秀治家的士兵首先突向对方士兵。
双方厮杀起来。因为寡不敌众,董康福石将军和几个部下杀出一条血路逃回了大本营。
德木秀治早早地安排好了一切。目的就是除去董康福石这颗眼中钉,任凭董康福石南下,恐怕天下就是董康福石的了。侯门宴无论哪方死人都会挑起争端,他一开始为如何挑起争端苦思冥想。川吉布藏和暮及别树争先恐后的想与官上靖一郎比武则正和他意。
起初他格外看好川吉布藏。当暮及别树被击败后,川吉布藏的自我否定差点破坏了整场计划。罗词正雄的出现,圆上了最后一处缺口。
由于官上靖一郎的惨死,董康福石的武士团实力锐减,不出一年,董康福石被德木秀治的刺客们偷袭,董康福石家族退出历史舞台。
VIII
当暮及别树和罗词正雄都前往自己的封地当起小地主的时候,川吉布藏还在苦苦煎熬着。
此刻的他已经毫无荣誉意识了。更像一台杀人机器。该证明的,不该证明的,德木秀治全都看在了眼里。川吉布藏难得还有翻身之日?
晚秋的下午,川吉布藏陪德木秀治到大森林打猎。
德木秀治喝着小酒,手握弓弩射一只野兔。连续的几次发射都没有击中野兔,他要求川吉布藏将野兔徒手抓来。川吉听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德木秀治笑眯眯的皱纹中显露他的丑陋本性:“川吉你再徒手撕去兔子的耳朵”川吉听命。
兔子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好奇地望着川吉。
这就是所谓的正义,所谓的武士道。川吉布藏蛮力下撕去兔子的耳朵。野兔的鲜血飞溅在川吉的脸上。他责问自己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少年,还是整个世界出了问题。
接着是心脏。德木秀治要求他不用武器取兔子心脏。川吉听命。
川吉布藏不知道野兔的心脏处于何处,用牙齿咬下兔子的皮肉,手指从兔子胸口撕开一个大口子,(掏出,不)是硬拔出那团血肉,是自己本来会从比武中被割下的血肉。隐约中,他看到了自己和兔子的命运是如此的相近。
德木秀治大笑着:“我是一个权谋家。我见过无数的人。暮及别树,莽夫也,却是忠心至极的人才;罗词正雄,精打细算之人,关键时刻做正确之事;而你,表面骄傲实则懦弱至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的更开心了,“我让你像杀野兔一样来杀我你会去做吗?我控制着你的所有亲人朋友(包括罗词正雄和暮及别树),一旦我死于非命,他们也会化作灰烬!来吧,做选择吧。”
版本一川吉望了望橙红色的天空,莫名其妙地感觉想笑。
“怎么,我难道还要为我奴性的一生辩驳吗?”刀光闪过,德木秀治的笑凝固在掉落的头颅上。
流着泪,川吉布藏将川吉守兼定插入自己的腹中,倒在德木秀治的尸体上。
他第一次领略到了武士道。
版本二川吉的脸在寒风中抽搐着,唯唯诺诺地赔笑:“在下怎么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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