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神磊磊说,这是一个找不到大恶人的时代。我想说,这不仅是个找不到大恶人的时代,也是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
看《芳华》影评,多从青春、善恶、阶层角度着笔,可是闭上眼,我却总是想起刘峰在边境战场上身负重伤,动弹不得,却执意看着卡车载着其他伤员一一离去的画面。他誓死留下,这不仅是因为骨子里那从未失去的善,更是那种想成为英雄的向往,让他渴望一切极致的完满:“他渴望牺牲,他平凡的生命才能谱写成一曲英雄的歌。”
2.
都说刘峰是雷锋,是新时代的英雄。可是却想问,他为什么要善良?为什么要无私?这家的猪跑了,那家结婚没沙发,他为什么都要管,管到最后让所有的人认为是理所当然,只当他是个傻子。是的,我确实被他骨子里难能可贵的纯良感动,却又想,也许这份纯良背后,是否还有一份伟大的构想——他,刘峰,希望成为人们眼中的英雄。这英雄,在战场上舍生取义、先人后己;这英雄,在生活中竭尽所能、任劳任怨。他什么都不图,若这份伟大的无私里,唯一的自私就是希望成为别人——尤其是他最爱的女人丁丁——眼中的英雄罢了。
可是当遭到丁丁的污蔑后,他心已半死,将那些证明是英雄的物什,他弃如敝屣。他突然发现,不仅是发现身边人判若两人的丑恶嘴脸,更是发现高高在上的只有神明,而他已从神坛走下,看见了自己一直压抑的私欲,看见了想占有的女人,看见了最原始的渴望、最热切的抵达终于掘地三尺,不由分说地将自己湮灭。
可是,一个干尽好事的没有一丝人间烟火味的英雄,是无法让人联想到爱与欲的。丁丁说:“活雷锋就是不行,不能追求。”她落井下石确是为人不齿,可她眼神里却也夹杂着惊悚、恶心、辜负与幻灭。
可是小萍对刘峰的态度却与丁丁完全相反,她渴望得到这个“英雄”的爱,她认可他,说他是最好最好的人,比雷锋还好,说自己配不上他。什么时候你深深爱上一个人?当你觉得配不上对方时,或你深怕,对方觉得配不上你时。
所有的配不上,大抵都有一种自卑。刘峰是自卑的,一个木匠的儿子;小萍是自卑的,一个得不到父爱甚至母爱的孩子。但两个人骨子里都是善良的,也是渴望伟大的——他们都来到了血肉模糊的战场,都成为了英雄。只是当善良和卑微合二为一,一种殉道式的英雄主义,会让人高楼平地起,也会大厦转眼倾。
因此小萍成了模范人物却精神失常,小说中她失常后喃喃地重复着“我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一段月下独舞,终于使她在艺术的世界中,释放与安宁;“触摸事件”后,那些审问的人,叫刘峰为流氓。从雷锋到流氓,从模范到精神病者,我觉得他们都在寻找到真实的自己。一个情不自禁,一个妄图问鼎,可他们都没有错。唯一做错的,就是在这个不需要英雄的时代,一个卑微的存在,一个干净的灵魂,竭尽所能,却妄图想占领伟大。
既然都找不到大恶人了,何苦浪得一个大善人的虚名?
3.
身为教师兼母亲,见到过太多对这两种“身份”的溢美之词,心里却只是笑笑。看惯各种模范老师,各种英雄妈妈,心里会有感动,却又有反思。
记得刚入职时,学校给我们放了一部根据重庆某区县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电影的男主人是一位乡村代课教师,披星戴月,呕心沥血,尽心尽职,对学生亦视如己出。可是在非常有限的物资条件下,他宁愿将时间和金钱,所有一切,都给予别人的孩子,最后妻子疯了,一个儿子病死,另一个不愿认他。记得当时让老师谈观后感时,陈老师曾说:“如果让年轻老师看这部电影,可能会扼杀他们想好好做老师的梦。”我在心里拍案叫绝。
这个世界哪里需要伟大,某一方面的伟大,必当以另一方面的牺牲为代价。一个伟大的却只懂得牺牲的母亲和老师,都是可悲的。一个伟大的“雷锋”,却只能成为在生活边缘苟延残喘的“断臂英雄”,更是令人扼腕的。那么,就做一个让周围人认可、信任并感到温暖的人,做一个让自己也感到幸福和喜悦的人,难道就不是一种伟大?难道非要勋章才能彰显价值?
君不见,每一种勋章的背后,血迹斑驳,腥味犹存。
勋章,从来只是一种管理手段,和宣传方式。真把它当命根子,命早就没了。同样,英雄从来只是一种艺术手段,真把自己投入其中,粉身碎骨的就只能是自己了。
为什么不愿承认,原来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无私又自私,何苦说得伟大悲怆。
喜欢《妄为》里的一句歌词:“稠密的心思没几人能懂,到头来怕只把自己感动。”或许,我们每个人,做得再多再好,也只是自己的英雄罢了。那么,就做自己的英雄吧,起码你还有把自己感动的资格。
刹那的感动里,你是无冕之王。
2018年1月5日 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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