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首次接触“作文”这个名词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在此之前,我的认知里还没有“作文”的概念。如今回忆起来,三年级语文老师教我们作文的方式颇为独特——老师让同学们铺开作文本跟着他写,他先在黑板上写下作文题目,然后一句一句往下写,让我们一句一句跟着抄写。老师只在每一个长句子里面留一到两个填空,让我们根据自己的认知和理解能力去填写。当然,每个同学填写的也多有不同。一篇作文抄写完了,也填写完了,就把作业本交上去给老师批改。
我至今说不清这种作文教授模式是否合理有效。三年级一学年下来,我对作文的认知仍然是模糊不全的。如果抛开一年来跟在老师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作文模式,让我自己作,简直就像写天书,无从下手,愁煞人。
我记得是在小学三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期间,我从大哥手里接触到一本《小学生作文选》。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巴掌大的连环画(小人书)不算课外读物的话,那本小学生作文选就是我有生以来接触到的第一本正正经经的课外读物。书有些破旧,拿在我手里就已经没有封面了,第一页就是目录,翻开之后看到,每一篇作文题目下面都有一行略小的字:“**省**地区(市)**县**小学*年级 某某某”,全国各地的小学生都有。我当时只有羡慕的份儿,心想,那些跟我同龄的小学生们多厉害啊,自己写的作文竟能编进书里了!可惜,我那时候并没能真正地去阅读理解人家的作文,更别说消化吸收借鉴了。
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也是班主任)是我亲舅舅,我母亲唯一的亲弟弟。他教作文是在课堂上口头讲解,不再像三年级语文老师那样在黑板上抄写留下填空。而我们大多数同学又不能很好地理解写作文的方法。所以,每次面对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我都是两眼一抹黑,大脑一片白。苦思冥想良久仍不知该如何下笔。
有一个周末,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快乐的星期天》,我翻遍了那本小学生作文选,还真找到了一篇同题目的作文。这回我犹如抓着了救命稻草,喜不自胜。我把那篇作文认认真真地一字不落地抄写到我的作文本里。周一早晨到校就积极交了作文本,我在心中暗自窃喜:舅舅这回肯定要在班上表扬我的作文,没准还要当优秀作文念给同学们听呢!
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下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就是语文课。我舅舅拿着一沓作文本走进教室,果然第一眼就瞄向我。等同学们都在座位上坐好安静下来,舅舅说给同学们念一篇作文让大家听听。当他念出第一句“这个星期天,我高高兴兴地去公园玩……”,我就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我的作文本。我还没来得及得意,同学们都哄笑开了,舅舅乜了我一眼,继续往下读,每读两句,同学们就哄笑一声。舅舅越往下读,表情愈发凝重、严肃。同学们通过老师的表情,预感大事不妙,再往下就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敢再哄笑了。我此时此刻得意神情荡然无存,扒在课桌上不敢再抬头看舅舅的脸。等他念完最后一句,“啪”的一声把作文本重重地摔在讲台上,“李清昌,上来!”我顿时脑袋嗡嗡作响,脸如烧炭般发烫,在众目睽睽之下怯怯地走上。这时候,舅舅已从教室墙角靠着的竹扫把上抽出一根竹条子来,他一只手抓住的胳膊,另一只手拿竹条子用力地抽打我的屁股。边打边问:“你星期天去哪个公园儿了?公园儿在哪儿?”
同学们都静静地伏在课桌上,有的吓呆了,伸长了脖颈看着舅舅打外甥,有的捂着嘴想笑不敢笑。
屁股被打得火烧火燎地疼,我才忽然意识到,作文选不是用来“选”抄作文的。在此之前,我还真把那本作文选当成是“作文秘笈”,藏在我书包里,不轻易拿出来,关键时刻才拿出来“选一选”。出了这次在深山沟里“逛公园”的洋相之后,我逐渐悟到,写作文不在于描写的场景和事件是否高大上,是否足够华丽漂亮,关键是要贴近自己的生活真实。公园里风景再美丽,公园里娱乐设施再好玩,我们那深山沟里没有啊!我抄写的公园里那些娱乐设施,我想破脑袋都想象不出它们长啥样。别说没见过公园,我们每天上下学必走的黄土路都是崎岖不平的,偶尔看到邮递员骑着的自行车,或是运送化肥的拖拉机从身边经过,我都要气喘吁吁地撵上一段路多看几眼。
舅舅用力抽打的那几竹条,我至今记忆犹新。虽然舅舅已离开我们将近四十周年了,每每忆及,由衷感激。疼了屁股,醒了脑袋。自那以后,我的作文思路才逐渐开窍。我手写我心,写自己生活的真实,不累人,不累心;缺乏对生活深入细致地观察与积累的虚构瞎编,最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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