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着花未<一>

寒梅着花未<一>

那是2005的夏天，一辆破旧的公交车驶过村口的小管路时，从尘土包围的公交车上下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手里提着一个装的鼓鼓的手提袋子，小伙下了车，又很礼貌的转身跟司机师傅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开走了，车开走后，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心里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他朝着一条攀岩在麦地里狭窄的小土路向着掩埋在绿茵环绕下的村子里走去。

他叫梅峰，今年满二十一，家里就住在这路尽头的梅湾村里，大学毕业刚实习半年，前两天哥哥打电话来说她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叫他回来喝喜酒，梅峰听了自然高兴，他们老梅家后继有人了啊！

走到村口的梅沟河时，他朝沟里看去，郁郁葱葱的绿植环绕四周，沟低却干瘪的一滴水也不剩了。

梅沟河又叫，乌龟坑，王八沟，因为他行如乌龟，头朝着梅湾村，身子就是这诺大的沟身，还有四条向外无限延伸的肢干，老人说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神龟砸在了这里，它保佑着梅湾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

梅峰看到村头沟边的大树下坐着人在乘凉，他很礼貌的走过去打招呼，他这些年没怎么在家呆过，有的老人已经认不清眼前这个高挑消瘦的小伙子是谁家的了，有个年轻点的妇人提醒着说，永亮家的，看老人还不解的皱着眉头，又见此时的梅峰已经走远，变补充道，傻媛家的小儿子，大学生。

这一说所有人都明白了，毕竟村里人记得梅峰那早死的爹的名字的人已经不多了，可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却没有人不认识他娘傻媛的。

其中一个老奶奶干瘪着嘴说着，傻媛家的二小子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没人管邋里邋遢脸上身上抹不开，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啊。

她喃喃的重复着自己的话。

那妇女接话说，呃，你看，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说以前的光景谁都不好过，但咱这些娃娃们多少有爹有娘照着，不少吃不少穿的，可傻媛家有啥，孩子都是撒野地里长大的啊！俩儿子却一个比一个出息懂事类，大家纷纷点头，围绕着这个话题打开了话匣子。

是的，正如他们所说，梅峰有一个无比恓惶的童年，他的父亲在他六岁的时候出了意外死去了，母亲本就是个傻子，名叫缓，所以村里村外都知道梅湾有个傻子叫傻缓。

母亲痴傻，幼儿丧父，也许是天可怜见，人都说傻病遗传，傻缓的两个儿子却一点都不傻。

大哥梅武是梅峰在这个世上最亲也是打心眼里最感激的人，他心里知道没有这个哥哥当爹当妈的拉扯和吃苦受累，梅峰别上上大学，就算是活着都是一种奢侈，梅武在他心里的分量比自己都重上好几倍。

梅峰推开自家那扇在无数岁月催蚀下看起来更加矮小破旧的木门，低矮下身子走了进去，他哥哥正在院角的拉井边洗着什么，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扭头去看，立刻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比欢快的笑容。他来不急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就起身迎了上来。

怎么自己走回来啦？不是跟你说了下了车打个电话我骑车去接你。

梅武一边一脸嗔怪的说着，一边忙接过弟弟手里的行李包。

没事哥，没什么行李。

快进屋去，大夏天的热，我给你切西瓜。

你忙你的，我自己来，你手里拿的啥？

梅武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手里的东西，

“是你侄儿的尿布”。

说着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梅峰知道家里没有公婆伺候，嫂子又在做月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哥哥一个人操持他脸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心疼哥哥。

“是小峰回来了吧”。

东屋里传来嫂子的呼唤声，梅峰忙应了声走了进去。

梅峰扒开了门上防蚊虫的帘子又开了个门缝站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他脑子里似乎听村里的人说过，女人坐月子，男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

她嫂子坐在床边上，似乎知道了她在想什么，说道:“杵着干嘛，小孩子忌讳个啥，还不进来，难道你不想看看你的小侄子”？

梅峰听了这话，咧嘴一笑，倍感亲切，是啊，这些年来，哥哥嫂子可不就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在养吗？

他走了进去第一次抱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小生命，他也第一次感受到人原来可以这么小，小到用胳膊搂着都感觉空空唠唠的，生怕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此时的他是兴奋的，是无以言表的喜悦，他家人丁单薄到只有他和哥哥两个人相依为命，他能不感谢这上天的恩赐吗！

他叫他哥把它的包拿来，拉开上面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塑料袋，然后又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一看就知道是装首饰的，果然打开来是一对银手镯。

他嫂子忙说，你又瞎买这个，小孩子带不带的知道个啥。

现在小孩都有这个，怎么能亏了我小侄。梅峰边说着，边给孩子戴上试试。

梅武的嫂子叫丁慧，是隔壁庄上的，前几年跟同去外地打工的哥哥认识交好上了，并在家人的强烈反对下毅然决然的嫁给了哥哥。这些年来，跟着哥哥没少吃苦受累，但她的身上有着一般女人没有的决然超脱，不管吃多少苦头也从没见她抱怨过半句，她只是觉得有一个自己愿意付出的人在身边，刚巧那个人也愿意为她付出全部，她很知足，也很幸福。在平日里无比呱噪的村子里，妇人的口中对于这个傻媛家的大儿媳妇也多是褒奖和赞美，有的说，这是咱梅湾村这一代媳妇中最出色的，甚至有时候她成了教育这代小媳妇们的楷模和榜样。

“你看看傻媛家媳妇要样有样，要干活有力气，家里地里的活全保，还要照看个傻子娘，你再看看咱这家的小媳妇，小祖宗的一样供着，嫁过来几年地头在哪都找不到，一天到晚好吃好喝伺候着，还嫌这嫌那的不消停”。

临了还要感叹一句，唉，人都说，傻人有傻福，傻媛能有这样的儿媳妇可不就是她的福气吗？

寒梅着花未<一>

说了会话后，丁慧问梅峰:“见了咱妈没呢”？

“还没”，

在西屋里呢，这些天看到孩子就直瞅着傻笑，叫她抱抱她就往后面躲，也不出去逛了，像是知道似的。

梅峰听了这话只是笑，他知道她妈很久以前只是有点傻傻的楞楞的，像个怕人又不爱说话的小孩，但心智还是通的，可是自从爸爸在他六岁那年出了车祸离开以后，她才真正没了魂窍。

梅峰来到西屋，看到他妈正在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头发有些凌乱披散下来，

妈，你在找啥呢？

他妈还在继续找着，像是根本就没听到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她从那个陈旧的箱子里扯出一根彩色的毛线出来，摊在床头上，床头上已经歪歪扭扭的摆了几根，其中有两跟是细一点的布头。

妈…

梅峰无奈的叫着走上前去，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得到她的回应...

梅峰回来的第二天他小侄子满十二天，村里的规律是要在满十来天的时候挑一天的好日子摆酒设宴的，梅峰是特意赶在摆酒席的前一天回来的。他们家的光景，自然是不能跟别人家比的，虽然他上大学的学费多半是奖学金和自己勤工俭学挣类的，但是每次回去他哥他嫂子怕他在外面吃苦也没少给他塞钱，那些钱看似不多，可对于这个贫苦的家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支出了。

结婚以后哥哥嫂子都没再出去打工，梅峰去了外省上大学，家里必须有人照看母亲，于是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就在家里干起了拉砖的生意，去附近的县城里拉满一车回来，再把车停在集市上买给要盖房子的人，从中赚取差价，这年头盖房子的多，生意也好做，只是一满车的砖头，装卸都是他们两个人，铁打的人也知道其中的苦力和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