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父亲

作者: 六铢衣_ | 来源:发表于2020-04-05 18:36 被阅读0次

    国庆回家,匆匆忙忙,路上千辛万苦,到家只呆得三天,便又返深。我的老父亲,在我们返深前一天,打开碾米机,给我碾了一筐米,老公说不要那么多,拿一点就好了。父亲急了,跑去巴巴的问我,能不能全部带走。我过去一看,父亲把米装在一个纤维袋里,我掂了一下,得有六七十斤。我内心发酸,这不是一袋米,是老父亲对他的小女儿讷于出口的爱,我怎么能拒绝呢?

    父亲年轻的时候,因为特殊的年代,敏感的身份,上学上到初中即失去继续求学的机会,也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他和其他同样身份的青年人跑了很远,跑到更加贫穷艰苦的地方,带回了我母亲。其时还有人笑他,说他带回来的肯定是个“半路嫂”,因为其时那种身份是很难找到姑娘肯跟他结婚的。然而其实当年母亲是个双十年华的懵懂妹子,看他人实诚,面目清秀,离了家乡跟他回来,走到半路,听多了旁边人的闲言碎语,母亲一度犹豫想要回去,父亲听了,不敢劝,亦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流泪。母亲看了心软,一横心跟了他来,一来即是一辈子。

    后来有了我们三兄妹,日子过得特别艰难。我的出生基本上是一个意外,超生,比哥哥小了五六岁,生我的时候父亲已经38岁,正是中年得女。因为家里条件确实困苦,当时父亲有一个好友,因为只得一个儿子,一度十分想让父亲把我过继给他家,父亲抽着他自己卷的旱烟,慢慢的说:……总能养得活的。他拒绝了。

    母亲自来身体很不好,时常病痛缠身,为了养活一家五口,父亲拼命干活,除了和其他人一样干完农活,他还跟别人出去泥一身水一身的洗沙,用自己的手艺做一些竹编,箩筐啊,提篮啊,鸡笼子等,拿到街上去卖。竹条都是用一把老柴刀一片一片的片出来,片成细薄的条,再一根根编织成型,锁口,有时还要蒸煮。竹片十分锋利,父亲的手指因过多的操持这些竹片,已全部变形,指甲半剥,手上都是厚茧,等闲细小的刺,已经刺不进去。

    这些竹编做好,他就拿到集上去卖,有时候生意不好,到散集时可能会原样拿回来,然而不管生意好不好,从早上出门到散集,他肚子很饿,但都舍不得买一点吃的垫肚子,结果伴随他大半生的胃病就这样种下了根。每每发作起来,他就难受得捂着肚子,脸色苍白,抿着嘴,不说话,也不舍得去看医生,缓解方式不过是喝点白糖水,实在扛不过了,就吃几颗叫胃乐的药片。

    等我们兄妹三个都开始上学,生活越发困苦。因为拿不出学费,父亲心里着急,但是不肯叫苦,每天忙完所有事情,到黄昏时,他背着一挂他自己编织的竹笼子,风雨无阻的到野外稻田沟渠里放置,黎明时分天色刚刚泛白时就要起床去收。春季到来的时候,天气变得温暖,雨水充沛,运气好的话,一晚能捉到好几斤泥鳅和黄鳝,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蹲在旁边看他把笼子扣打开,把收获的鱼往桶子里倒。这些鱼也是拿到集上去卖的,有时候也会给我们兄妹几个打打牙祭。

    有时候下大雨涨着水,门前河流水漫上来,别人都躲在家里,父亲却十分高兴,因为可以放缯,他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踩着雨鞋,背着一张沉重的大缯出了门。他一整天站在湍急的河边,在耐心地等待中吧嗒着自家种的旱烟,这样的蹲守其实收获不大,可能一整天不过几尾小鱼,一缯一缯地拖上来,却要花费不小的气力。

    因为捉鱼一直也是风里来水里去,父亲的腰膝也不可避免的患上了风湿,到变天的时候往往疼痛难忍。前些年腰椎间盘突出,疼到坐立难安,在大家反复劝说下才同意看了医生。

    记忆中父亲有一样希罕物,乃是一把摸得锃明瓦亮的铜锁呐。

    贫穷困苦的年月里,这把锁呐不是他的娱乐爱好,只是我们家一件谋生的工具。他们有一个“乐队”,专门承接附近十里八乡有红白喜事时人家的邀请,上门去唱念做打活跃气氛。他的位置就是唢呐手,唢呐的声音可以悲怆凄楚,也可以嘹亮喜庆,就是吹奏起来十分费劲。这样的活动结束,主家会打发吃食,还有工钱,按风俗吃食中少不了鸡蛋。到现在,父亲一直记得我喜欢吃鸡蛋,对我说:我养大的(你),我知道你最爱吃鸡蛋了,鸡蛋无论怎么煮你都是爱吃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的唢呐了,以前经常看到他拿出来更换上面的“呐子”,不知道现在放在哪里了。我想要不是那把铜唢呐,我也吃不到那么多鸡蛋吧,鸡蛋的确也是我小时候吃过的堪称美味的东西了。

    前几年父亲70大寿,我在深圳,想着要回去给父亲祝寿,车票都买好了,当时有孕了,路途遥远,想回家之前做个产检了解一下胎儿发育状况,在准备回家的前一天去医院,结果出来显示胎停都一个月了,必须马上安排手术。我打电话回去给父亲告知此事,父亲拿起电话的前一刻我尚算平静,但当我在这头听着父亲从遥远的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我刚说出:爸,您生日我也没法回去了……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喉咙先哽住了,眼泪不住的流出来,父亲安慰我不能回去没什么,好好照顾自己。长大后我在母亲面前绝少流泪,却有好几次像这样在父亲面前流泪了。我就这样错过了父亲的七十大寿。

    ……

    如今父亲已七十有四,须发皆白,看上去正是一位白发老翁,他仍然田间地头的忙碌。每次我打电话回去都是习惯找母亲,父亲很少跟我通话,好像他并不想念我们一样,但我知道他的想念只是埋在心里。他是担心我们抽不出空来回去,所以从不愿意为难我们。 没心没肺的我以为他不至于太想念孩子,当我们抽空带着孩子们回去看他时,他就十分欢喜,说:你带了孩子们回来看看,我就很高兴了!我看到这两个孩子,我就喜欢了!

    面对这样的父亲——他可能没有更好的东西给予我来表达他的爱,他种了一辈子田,怕我在外面吃不好,如果可以他希望我能再多带一点他亲手种出来的粮食,好吃得放心——我说不出漂亮话来感谢他,更说不出我们现在不会挨饿了的话来拒绝他。我把他给我准备的米让老公全部搬上了车,看到父亲好像放下心来的样子,我只恨自己远嫁,无法再多一点的陪伴在他和母亲的身边。

    我唯有祈愿每年回家都能看到父亲开心的走出来,伸出他布满老茧但温暖的双手拂去我远归的疲惫,祈愿他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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