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为将之道

作者: 不刘 | 来源:发表于2015-05-27 18:33 被阅读114次

    九州.为将之道
    续章
    “先皇帝英灵!”高冠长铗的年轻储君长跪于太庙的灵台前,他的身后刀枪林立,万千御林军打着火把在太庙前集结,菱花道上火龙蜿蜒,甲片精明。
    “逆臣当道,奸邪乱世,庶民泣血,苍生悲怆!此乃我大晟存亡之机!今于宗庙之上遥想先祖之余威,犹感振奋,不肖子姬氏盛宣愿奋起先祖余烈,重振我帝朝国祚!诛杀奸佞,传首四州!”
    “逆贼!今日便用你们的血来祭奠我姬氏的翼虎旗!”储君回头低喝,他的身后捆绑着两个浑身血污的人,重盔重甲的金吾卫以长刀押住他们的脖颈。
    “拉出去!”储君长身站起,右手一挥。
    身后的金吾卫诺了一声,押着两人下去了。
    “帝朝的将士们!”储君伸手抓过灵台后的重枪,回身呼喝,迎着万千的火光,储君的手臂重重的挥在半空。夜风尖啸而过,避空的旌旗烈烈作响,“斩逆除奸!振我朝纲!”
    “斩逆除奸!振我朝纲!”
    “斩逆除奸!振我朝纲!”
    披坚执锐的御林军以手中的长枪顿在地上,整齐高亢的呼喝声直冲云霄。
    四匹头插白色标羽的夜北马拉着金玉装点的战车驶来,储君一振衣甲跨上战车,随驾的金吾卫拍鞭驶车先行,身后的御林军雷霆般隆隆而动,天启的城门洞开,正是当阳谷的方向。
    此时正是晟朝明帝二十八年,深秋的圆月高悬在半空,它巨大的脸庞俯瞰着哀鸿遍野的九州大地,没有表情。
    (一)
    “英雄长战于野,不觉尸骸覆蒿,是问,何为用兵之法?”
    秋风萧瑟,红日高悬,当阳谷口的一处高坡之上,两骑并肩立在最高处,年长者二十七八岁,身着一身月白色的明光重铠,年幼者则是一身纯白的轻皮甲,他似乎禁不住秋风的寒意,轻甲的外面罩了件黑色的纯棉大氅。
    年长者手中的马鞭轻点在马鞍上,细长的眼睛微眯起来。
    年幼者单薄的身子绷紧在马背上,他拿手背捂住口鼻低咳了几声,这才开口回答,他的声音低柔,似乎在瑟瑟的秋风中混不着力。
    “夫用兵之法,合军而聚,圮地无舍,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哼,”年长者冷哼一声,他抬起长鞭击在手心,“你这都是书中的道理,司马子的‘兵制四术’固然是传世的经典,但再精深的兵理也是死物,你何时见过父亲排兵布阵死板教条过?既然如此,那你再说说何为为将之道?”
    年幼者的眼神微微缩了缩,他的目光始终看着马蹄下的蒿草,薄利的嘴唇有些苍白,他的脑子似乎很乱,胸口有话却又说不出,他暗暗的握紧了大氅下的拳头,终于下定决心说了出来,“为将者,需有所不忍,有所不破,有所不为。”
    “有所不为?”年长者低声冷笑,他收起马鞭望向极远的天空,却始终不去看年幼者一眼,“终究是废物!一将功成万骨枯,哪里由得你去心软!姜氏虎威,传到你处算是绝了。”
    年长者带马突前一步,朔风当空,远处隐隐扬起升腾的烟尘,年长者手中长鞭虚指,声音铿锵,“此处距离天启城不过快马两日的路程,三万枪骑兵整装待发,我姜氏的霸图将于此始焉,只可惜父亲远在飞云浦与诸侯的联军对峙,无法亲眼得见了。”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年幼者低垂着眼帘,淡然的脸上没有表情。
    年长者拉转马头,一振缰绳,胯下白马踏踢而出,错过年幼者的时候,他微微的偏了一下头,“你性子本就嬴弱,也不必把大哥的话放在心上,但你需得,你是我的副将,更是我们姜氏的子孙,好了,你的身体不好,早些回帐歇息吧。”
    他说完白马便长嘶一声冲下了高坡,秋风卷起烟尘渐渐的消散,然而自始至终,他仍未看年幼者一眼。
    烟尘终于散尽了,年幼者抬起清秀的眉眼看向远方,那里天地交接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城市,他看着看着就有些出神,清澈的眼睛宛如碧湖。尖呖的啸声划过头顶,他抬头去看,一只金色的大雕打着转飞远了。
    当阳谷,镇渊军大营。
    “前锋营何在。”镇渊军左都督姜策端坐在木案后,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明光重铠,青铜的大槊横亘身前。
    “末将在!”前锋营都统白庆虎一振衣甲走入大帐。
    “急行军战况如何。”
    “前锋营昨日急穿荒漠,不意途中遭遇金吾卫,我方阵亡五十一人,重伤七人。”
    “阵亡五十一人?”姜策的双眉一紧,崩直了身子,“对方伤亡如何?”
    白庆虎迟疑了一下,低头抱拳,“未伤一人。”
    “未伤一人?”姜策皱眉低喝,他一推面前的木案站了起来。
    “金吾卫不过乌合之众,以你之能不该如此。”姜策按住腰间剑柄,踱步沉吟片刻,突然他眼中的精光一闪,踏前一步,“你可看清统领之人是谁么?可是执金吾的唐君璧?”
    “不是,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年轻人,大约三十岁左右。”
    姜策沉思了一会,自语道:“天下诸侯的名将大多都去了飞云浦,据朝中的眼线来报,此次佑临皇帝亲征所带的军队,无非是两万御林军,五千金吾卫和五千宿卫军,金吾卫的统帅唐君璧和宿卫军的统帅梁渡岚不过空食俸禄的酒囊饭袋,不足为虑,御林军的高月起虽是难得的将才,但年事已高,也不会是他,三十岁,莫不是…”
    姜策话锋忽的一转,“白庆虎,你可看清那人模样了么?”
    “没有,那人始终高坐在中军,不过,说来奇怪,他身上没有披甲,却穿着素缟的孝服。”
    “如此这便对了。”姜策放开了手中的剑柄,回身重新坐回了木案后。
    “都督,不知此人是谁?”白庆虎单膝跪地,抬头问道。
    “此人与我本是稷宫的同窗,名叫霍承,当年稷下演武,我是马上第一,他是马下第一,排兵布阵却是难分伯仲,后来听闻他入了东宫做了太傅,现在想来,怕是今后的帝师了吧?你败在他手,并不算冤。”
    “帝师?那为何会穿孝服?”
    姜策笑了一下,长眉舒展开来,“那是因为三个月前,父亲于当阳谷口当场斩杀了他父亲!”
    “霍铭钏么?”白庆虎惊讶中抬头,眼中有慌乱的光芒闪过。
    “是啊,”姜策拍案赞叹,“即使是死了,这个名字还是会让人敬畏啊。”
    白庆虎自知失了仪表,慌忙低下了头。
    “呵呵,”姜策却低低的笑了起来,“不必如此,虽然你我已随父亲起事,但天下能当得英雄二字的本就不多,他既与父亲齐名,也算实至名归了,是英雄的,总该敬重。”
    “是。”白庆虎低声答道。
    “这次的失利,我不罚你,但没有下次了!先下去吧。”姜策右手一挥,甲片哗哗如雨下。
    “末将领命。”
    白庆虎倒退着下去了,姜策站起身来目光看向虚空,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片刻,他忽的大步跨过木案,手中令箭电光一般插在地上。
    “传令下去,三天之后,全军直袭当阳谷!”
    一旁的亲兵急忙捧起令箭去了。
    既然已经相遇,那当初的胜负和如今的新仇,一并算清吧。
    姜策回身抓起青铜的大槊,目光蓦得一寒。
    (二)
    十月初五。
    红日高悬的好天气这几天突然就消失了踪影,秋风也大了起来,戈壁的粗沙粒一刮,砸的人脸都生疼,浓密的淡白色排云变幻莫测的变着形状,虽然才是初秋,但寒意却已经隐隐的散布开了。
    三万枪骑兵外加五千名步卒,五千名弓弩手已经全部汇聚到了当阳谷,次日,姜策下令,前锋营和破虏营突前,五千名弓弩手排在阵前。此时晟朝储君姬盛宣的面前,名震东陆的镇渊军荆棘枪阵已经列队完成,以他看来,这无疑是一片钢铁的丛林。
    “荆棘枪阵传自昔日楚卫国的山阵,虽少了坚韧,却多了灵动,果真是雄师啊。”
    王军大营前,一身素缟白衣的人长身坐在马上,和他并肩而立的,是胸甲上纹着黑色翼虎的年轻储君,他们的身前是一队手遮皮盾的刀斧手,身后则是披坚执锐的浩荡大军。
    “可否趁其初结阵势,攻其不备?”年轻的储君垂首低问,行的竟是弟子之礼。
    “荆棘枪阵的阵型本就可以随意组散,无所谓攻其不备,姜修丞在飞云浦与诸侯们对峙,至今仍未决战,目光看的无非都是当阳谷的这一战,我们若胜了,诸侯们勤王自会竭尽全力,其实每一个诸侯都是姜修丞啊,只是没给他们机会而已。”
    “这帮乱臣贼子!”储君恨声说道,他抬起目光死死的看着远处的镇渊军前阵,右手紧紧的按住腰间的剑柄,“我大晟的国祚就是败在这些奸佞的手中!”
    素缟的人淡淡的扫了皇帝一眼,声音不温不火,“帝王者,需少悲喜,多思虑,胸中有惊涛而面目如平常,陛下如此,怕是失了威仪。”
    储君一愣,脸上变了颜色,他慌忙松开紧握的剑柄,低下了头,“学生受教了。”
    素缟的人略一点头,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他微微回头,向立马在他身后的老人说:“高将军,此次破贼的主力是御林军,到时有劳了高将军了。”
    御林军的统帅高月起哈哈大笑起来,他花白的胡须根根刺起,像是标枪林立,“大将军不必如此,保卫皇室,除奸破贼,本就是我等臣子的职责所在,高某自当身先付死,裹尸而还。”
    跟在身后的金吾卫统帅唐君璧和宿卫军统帅梁渡岚交换了一下神色,一齐抱拳,“我等必会忠君报国,纵然身受斧钺此心不改。”
    素缟的人微微点头,声音依旧平缓,“如此,便是我大晟之幸了。”
    “梁将军,”素缟的人抬起马鞭,“我要你带领宿卫军绕道青雒谷,防止姜逆的奇兵。”
    梁渡岚一愣,没有人会想到大将军在看似随意问答的时候下达了军令,但他只敢短暂的迟疑,这位当朝帝师的雷霆手段他是见过的。
    “末将领命!”梁渡岚低头行礼,领命下去了。
    “高老将军,御林军结成最严密的方形阵,没有我的命令,不可妄动。”
    高月起苍老的眸子一动,忍不住问道,“斗胆问大将军为何按兵不动?须知临战者勇气当先,王军安逸日久,再不行进,恐生懈怠。”
    “学生也有疑问,”储君转身问道,高月起自比身份,退了下去。
    “老师曾经说过,‘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我军结阵在高处,正可借势冲锋,按兵不动只怕失去先机,学生愚钝,请老师解惑。”
    素缟的人轻扬马鞭,淡然开口,“陛下有所不知,姜策用兵,素以果敢迅猛闻名,当年稷下演武,他兵马所指无往不利,但我用了一个‘拖’字诀和他战成了平手,如今当阳谷对决,姜策更是希望速战速决,我们拒守一天,诸侯们勤王的决心便会坚定一分,因此只要我们聚兵自守拖住姜策,这场勤王战,便已经胜了一半了。”
    “原来如此,”储君恍然大悟的点头,“看起来,老师似乎对这个人很是了解?”
    “是啊,他是我当年最至交的好友。”
    “唐将军,”素缟的人没有停歇,转向执金吾的唐君璧,“你率本部五千金吾卫带着手弩随我守在阵前。”
    唐君璧不敢迟疑,应令下去了。
    “陛下金玉之躯,随军上阵本已不该,还请陛下守住中军,坐等凯旋。”
    素缟的人说完,一震缰绳,带马走了出去。
    “老师…”储君心急,一扯马缰便要跟上,素缟的人回头以眼神制止了他。
    年轻的帝王僵坐在马背上,他看着自己喊了十年的老师策马奔到阵前,心中不由起了万千的思绪,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一大片乌云排山倒海而来,他知道,压城的暴雨,就要来了。
    (三)
    “居于高处反而结阵自守,这是何道理?”镇渊军前锋营都统白庆虎坐在马上遥遥望着王军大营。
    “是拖字诀啊,”姜策轻轻一笑,带马上前,他的身后跟着红甲黑氅的年轻副将。
    “都督!小公爷!”白庆虎一惊,抱拳行礼。
    姜策挥手制止了,他长眉轻挑,止住了笑容,“稷下一别,你竟还用这种战术来对付我么?不过能看出我急于求战的决心,也不惘你我相知一场了。”
    “姜誉,”姜策微微测首。
    红甲黑氅的年轻副将带马上前,“大哥。”他的声音有些稚嫩,音量也不高,眼神也始终盯着地面。
    姜策扫了他一眼,眉头一皱,鼻子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我给你五百枪骑兵,你可能冲夸对面的弓弩手大阵?”
    姜誉的面皮没来由的一红,他低头思索了片刻,这才回答,“全凭大哥吩咐。”
    “都督,这…”白庆虎急踏一步。
    姜策挥手制止了他,接着说道,“很好,你先去准备吧。”
    姜誉在马上行礼,回身去了,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大哥的声音淡淡的传了过来,“我姜氏的霸图全系此战,父亲的身家性命,也全在此战里了。”
    姜誉的身子在马上僵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心脏急跳,他没有回答,一拉缰绳走远了。
    看到姜誉走远了,白庆虎心急如焚,“都督,五百枪骑兵会不会太少了?小公爷初次上阵,我怕…”
    姜策摆了摆右手,左手抚着挂在马鞍上的青铜大槊,“他在兵法上有绝世之才,只是性子软弱了些,我不激他,他便难以成材。”
    “白庆虎!”姜策忽的抬头,眼中绝利的光芒一闪而灭,“传令三军,准备冲锋!”
    “是!”白庆虎神色一凛,低头抱拳,答的斩钉截铁。
    “等等,”姜策话语微顿,“再分出一队骑兵,务必保护小公爷的周全。”
    白庆虎一愣,旋即大声回答,“是!”
    他一拉手中缰绳,加速而去。
    姜策抬头看了看压顶的乌云,他猛的提起马鞍上的大槊举过头顶,呼喝,“举起我的大旗!冲锋!”
    一名亲兵应声举起手中的旗杆,狂风呼啸,黑底金边的姜字大旗凌空招展。
    更高的吼声在他的身后震彻了天地,无数的长枪荆棘一般林立而起,铮铮声中,随行的步兵抽出了背后的马刀,马蹄隆隆宛如惊雷,一片肃杀冲天而起!
    王军大营。
    “开始了!”白衣素缟的霍承猛的睁开了眼睛,凌厉的杀机蹦射而出!
    此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遮天的烟尘像是狰狞的妖兽迎面扑来,妖兽的脚下荆旗蔽空,三万枪骑兵组成了钢铁的洪流,他们逆坡冲锋,力势万钧。
    “稳住!”御林军的都统高月起策马跑过前阵,他虽然已是半百之人,但声音依旧震若洪钟,结阵的御林军和金吾卫显然被这钢铁般的冲锋惊呆了,他们参军前都是世家子弟,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见过这种阵势?他们有的在慌乱中丢了长枪,有的手抖的连刀都提不起来。
    “大将军,”高月起策马奔到霍承面前,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敌阵来势汹汹,只靠御林军坚守,怕是守不住啊。”
    霍承高坐在马上,双眼微眯,“嬴弱之军,本就不堪与虎狼为敌,老将军不用多言,依计行事就是了。”
    高月起心中虽有疑虑,却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只能一咬牙,“那全凭大将军神威了!”说完,一拉马缰去了。
    镇渊军前锋营都统白庆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的身后是五百名前锋营和五百名破虏营的战士,再往后则是荆棘枪阵的大队骑兵,他觉得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的跳,胯下军马似乎跑出了血性,鼻子里不时喷出白色的气浪,仿佛是什么洪荒的野兽,扑面的沙粒打的人脸生疼,白庆虎一把拉下面甲,他在冲锋中目测着距离,只剩一千步了,他似乎都能看清王军里那个端住手弩的金吾卫了。
    “护盾!”白庆虎在马上大喝,随着他的呼喊,前锋营和破虏营的战士应声举起护盾遮在头顶,虽然一般手弩的射程不会超过一千步,但也不乏绝对,白庆虎纵马上前,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马蹄的前方是一块凸起的砾石,他来不及兜转马头,一拉缰绳,战马长龙一般跳了起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砾石后的土地没来由的变软了,战马腾空落下几乎扭伤了马蹄,要知道戈壁的粗沙砾是存不住水的,白庆虎在惊愕间突然睁大了眼睛,他的鼻子在那瞬间似乎闻到了一股味道,微微的有些刺鼻,这种味道是…白庆虎猛吸了几口,蓦得反应过来,是火油!
    “是火油!”白庆虎一把掀开面甲,大声嘶吼,“散开!都散开!”
    然而已经晚了,他突然听到一声凄利的破空声,他在惊恐中回头,拖拽着黑烟的火箭应声而至。
    他在惊于竟然真的有能射出一千多步
    远的弓弩的同时,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戈壁滩的粗沙砾会变软,那是因为大量的火油被渗透到了地下!他们顺风冲锋没能察觉,现在知道了,却已经晚了。
    火箭应声插到了地上,像是一个巨大的火药桶,火油所铺及的土地轰的燃烧起来。
    白庆虎只觉得割面的热浪灌满了胸腔,他想大声呼吼,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战马早已在火海中跑散了,所幸他离火海的边缘较近,他怒喝一声,大步跳了出来。
    他狼狈的摔到地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心突然就凉了,万千的弩箭像是遮天的蝗虫,瞬间铺了过来。前锋营和破虏营的战士们早已在混乱中丢弃了护盾,战马因为惧怕火焰四散而逃,整个镇渊军的前阵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了护盾的保护,前锋营和破虏营的战士们在遮天的箭雨之下无处可逃,转眼就损失了大半。
    白庆虎愣住了,心凉的恨不得立时死去,一枚箭矢迎面而来,他甚至都忘记了躲避。
    就是此时,一柄长刀呼啸着袭来,那枚箭矢叮的一声被砍做了两半,白庆虎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他下意识的回头,一匹雪白的战马瞬时而至。
    “废物!拿起你的刀!”马上的人居高临下,厉声喝道,“你还是我姜策的兵么!”
    “都督!”白庆虎的胸口突然一堵,“末将…”
    “不必说了!”姜策一挥手中大槊,“只管杀过去便是!”
    “一旅左翼,二旅右翼,步卒跟在箭阵后掩杀,其余的,随我冲锋!”姜策回身大吼,一带马缰,直冲出去。
    白庆虎顿了一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他跳起身来拉过一匹惊马翻了上去,他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一刀砍在马臀上,战马吃痛,长撕一声冲了出去。
    他的身后,荆棘枪阵的大队终于围了上来,此时距离王军的大营,只剩五百步了。
    (四)
    “压城欲催啊。”霍承低声,他的身前,五千名金吾卫的手弩里已经重新装好了短失。
    “大将军,敌军势猛,还是暂避锋芒吧!风沙太大,将士们也无法瞄准。”金吾卫统领唐君璧禁不住全身颤抖,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枪骑兵恨不得立刻退回阵后。
    “临阵脱逃,唐将军有几个脑袋够我砍的?”霍承淡淡回答,他的音量不高,却自带了刀剑的锐鸣。
    唐君璧惊吓中变了脸色,他缩了缩脑袋,不敢作答,退了下去。
    “听令!”霍承忽的立马长啸,“御林军结阵后澈一里,金吾卫五百步之内再射箭!不用瞄准,只管把所有的箭都射出去!射完退回中军!”
    “是!”
    金吾卫们齐声应了,声势倒也惊人。
    八百步!七百步!六百步!霍承眯起眼睛目测着距离,只剩五百步了!他猛的睁开了双眼,右手高举就要落下。
    就在这时,金吾卫的左侧翼忽然混乱起来,霍承吃了一惊,他急忙远远张望,他赫然看到一小股枪骑兵组成楔形阵直插进了金吾卫的左翼!
    这个不过几百人的小队似是从天而降,他们出现的毫无征兆,却又完美的卡在最关键的时刻,此时的荆棘枪阵距离王军的前阵不过五百步的距离,没有了弩箭的压制,他们碾碎这区区五千金吾卫不过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要乱!”霍承爆喝,开战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心慌,“弓弩手接着放箭!御林军分出一营截住他们,务必全部斩杀!”
    后撤的御林军左翼迅速分出一营的骑兵,由高月起亲自带队杀了出去。
    霍承的心突然没来由的一跳,他一把拉过一名亲兵,“速速快马通知梁将军,务必守住青雒谷!阻住姜逆的伏兵!”
    亲兵应了一声拍马火速去了。
    “大将军,青雒谷要冲之地,万一姜逆突破梁将军的阻击,到时我们侧翼受敌,恐怕…”一名亲兵急切说道。
    “不必担忧,”霍承略一摆手,“姜逆必会绕道青雒谷袭我左翼,不过我已有良策交与梁将军,青雒谷可保万无一失。”
    话音刚落,金吾卫的右翼又是一阵骚乱,霍承一惊,抬头去看,又是一对枪骑兵直插入了弓弩手大阵。
    “领军的是何人?不过区区千人就敢袭我的前阵,当真是好胆量。”霍承眉头紧皱,他心神突然没来由的一晃,他下意识的提起马鞍上的长刀,一道凌厉的青光撞在他的长刀上弹了出去。霍承一愣,抬头看去,红甲黑氅的年轻人蹲伏在马背上,他的手里横着连鞘的长刀,额发被风吹乱,遮挡住他的眼睛。
    四周的亲兵突然慌乱起来,他们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过来的,幸亏大将军挡下了刚才那一击,若不然,护主不力的罪则是逃不了的。
    然而不等众人反应,红甲黑氅的年轻人双腿一弹,大鹰一般越到了半空,手中的长刀划过巨大的半圆斩向了霍承的头顶。
    霍承低喝一声,手中长刀迎空撩上!
    没有金属的火花擦出,红甲的年轻人借着弹力回到了马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没有人看清他的样子。他忽的一拉马缰,宽大的黑氅包裹住他的全身,策马驶入了混乱的金吾卫大阵。
    金吾卫们皆是身拖厚重的大氅,他一进入大阵,便如鱼入大海,失去了踪迹。
    霍承抬起手中的长刀,一道长长的缺口横在刀身上,已然是废了。
    “大将军!”亲兵大喊,“金吾卫已经乱了!姜逆的大军也不足一百步了!快下令后撤吧!”
    霍承紧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短刀,他抬头去看,五千金吾卫已经乱做了一团,两翼突袭而至的枪骑兵割草一样砍杀着金吾卫,随着惨号声,大蓬的血花冲天而起。
    “后撤吧。”霍承一把扔下手里的短刀,拉转马头奔向了中军,此时的他心头突然涌起了悲凉,纵是将如猛虎,兵却都是嬴弱的羔羊,坚守已是不易,何敢言胜。
    亲兵们重新摆好阵型,紧随而去,他们的身后,惨号连天,荆棘枪阵已经突破了金吾卫的大阵了,五千金吾卫只有不到一半撤了回来。
    “小公爷!好样的!”远处的白庆虎忍不住高声赞叹,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伤口,是他一刀斩碎一个金吾卫的长刀时一块碎片蹦到了脸上。
    “好什么好?”姜策依旧面无表情,他把大槊重新挂回了马鞍上,目力所及,戈壁滩上抛满了死尸,血水直没马蹄,铠甲华丽的金吾卫们相藉而亡,那些年轻苍白的面孔直冲低压下来的天穹,像是无声的控诉。
    “拿着没出鞘的刀去杀敌,妇人之心!当自己是长门僧么?”
    姜策冷哼一声,手扯缰绳,朗声道,“继续追袭,趁他们结阵未稳!”
    “是!”白庆虎大声应道。
    “对了,”姜策招手,“呼兰振都的襄上营通过青雒谷了么?”
    “斥候刚刚来报,正在全力通行!”
    “好。”姜策略一点头,带马而去。
    他的身后,荆旗蔽空,万马奔腾。
    (五)
    “乱阵!乱阵!”霍承在后退中急吼,“金吾卫十人一队,速速返回中军!”
    “唐君璧身中流矢而亡,大将军,来不及了!御林军无人指挥,怕是连一阵都接不下!”高月起高速疾驰在霍承身测,一身战袍上全是大块的血迹。他们此时距离御林军结成的阵地还有五百步,而身后的荆棘枪阵距离他们也不过五百步的距离。
    霍承脸色生青,他没有想到金吾卫的箭阵会崩坏的如此之快,突袭两翼的两股枪骑兵彻底打断了战场的节奏,无论胆识还是把握的契机,都是完美无缺,领军者是谁?会是那个红甲的少年么?他暗暗的握了握右手,少年那凌厉的一击令他的手臂依然微麻。
    “向中军打旗语,”霍承沉静下心来,“命令中军鱼鳞阵变虎乱阵。”
    一名亲兵领命策马跑到了高处,他的身后背着三杆三色的旗帜,但他刚刚抽出旗帜就被一直羽箭射穿了喉咙。
    “大将军!”高月起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霍承一言不发,他伸出手一把从亲兵手中夺过翼虎大旗,爆喝一声,大旗迎风挥舞。
    随着大旗的挥舞,两百步外的阵型迅速动作起来,御林军的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起来,分成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阶梯之形,前端微凸。霍承加紧一鞭,一马当先冲进了中军,后撤的金吾卫在高月起的带领下迅速的汇入了侧翼,而此时荆棘枪阵距离只有不但一百步了。
    “老师!”姬盛宣禁不住心潮汹涌,策马迎了上去。他虽端坐中军,但心脏无时不是悬在半空,他看到老师后撤的时候恨不得立时支援。
    “变阵!”霍承却不去管他,他一进中军便策马急吼,“结虎乱阵,迎敌!”
    中军应令而动,四散的小方阵迅速集结,步兵在外竖起一人高的镔铁大盾,带着倒钩的长矛伸出盾间的缝隙,像是猛虎的獠牙外翻。
    霍承策马奔到阵中猛的刹住了,他一把抓过亲兵递过来的斩马刀,沉静的眸子里蓦得闪过狠厉的光,他的身后,万千手持巨大斩刀的刀斧手云集而至。
    白庆虎一刀斩断盾间的长矛,策马腾空踏在镔铁大盾上,但他突然觉得一滑,马蹄一软摔在了地上。
    更多的前锋营战士从大盾上摔了下去,后面的骑兵刹不住,被摔下来的战士绊倒了,一时整个枪骑兵前阵乱作了一团。这时王军的大盾猛的掀开了,大队的刀斧手大步踏出,手起刀落斩下了乱成一团的姜军士兵,他们绝不停留,砍杀完了就迅速退了回去,镔铁的大盾重新立了起来。
    “盾牌上途有火蜡,前阵分成两队,一队砍断长矛,一队结阵冲夸大盾!”姜策策马奔来,他低喝一声,手中大槊发出凄利的呼啸抽在盾牌上,像是被飓风吹过,三面镔铁盾连带着三名御林军支离破碎的飞了出去。
    身后的枪阵冲了上来,数千匹战马冲锋的力度是惊人的,王军的盾阵瞬间被撕裂开来,但当他们冲破了盾阵,迎面就遇上了斩落头顶的刀光。
    万千手持五尺长五指宽的斩马刀的王军刀斧手蹲伏在战马上,当姜军前阵突进来的时候,他们一起在马背上高高越起,手中的斩马刀雷霆一般劈向了姜军前阵骑兵的头顶。
    姜军前阵的骑兵惊呆了,眼睁睁的看着裂顶的刀锋劈了过来,不过枪骑兵们的惊愕只是瞬间的事情,他们回过神来把手中的长枪迎向了扑空而下的人,王军的刀斧手在空中无法躲避,生生的穿在了长枪上,一时间,残肢飞舞,血浆崩撒。
    姜策猛一挥大槊,大槊上穿着的王军刀斧手飞出去砸倒了三名御林军。
    “一旅出击,二旅策应,三旅跟进!”姜策回身下令。
    荆棘枪阵的各旅汇聚过来,王军的盾阵和刀斧手被抛在了身后,被随即赶过来的后军分割成小块,尽数消灭,此时挡在他们的面前,只剩王军的三万御林军了。
    “伤亡如何?”姜策拉住战马。
    “禀都督,一旅伤亡一千四百人,二旅伤亡一千人,三旅没有伤亡!”白庆虎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把一旅撤下来吧!”
    姜策眉头一皱,冷哼一声,“不过几个刀斧手一旅就阵亡了一千多人?你去告诉陆程,就说我说的,我不会把他换下来,有能耐的就去把敌军的大营冲夸,这一千多人怎么死的,就给我怎么赚回来!你把这话也带给江铭之,你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当孬种!”
    “是!”白庆虎一缩脑袋,转身去了。
    姜策拉转马头,他伸出手绑紧护臂上的绑绳,然后猛的端起手中的大槊,“冲锋!”
    一万六千名枪骑兵,携带雷霆万钧之势奔涌而出。他们的正前方,帝都里最后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着它的猎物。
    (六)
    钢铁的战车隆隆前行,荆棘枪阵一旅遥遥在前,二旅奔在左后方作为策应,姜军的前阵组成完美的楔形,干净利落的直刺入御林军的大阵。
    立马在御林军中帐的霍承冷眼看着,他忽的挽起手里的弓箭,锋镝尖啸一声射入了长空。
    随着这声鸣镝,摆成圆形阵的御林军突然转了起来!最外一层的御林军是特意挑选的身量魁梧之人,此时他们端起厚重的牛皮宽盾遮在阵外快速跑动,先前插入御林军的姜军千人队被生生的切开,阵中的刀斧手迅速跟进,一千枪骑兵很快就消失在刀海里。
    “妈的,这是什么鬼阵法?”白庆虎看着眼前呼呼转动的大阵头晕眼花,他拿手摸了摸胸前的污渍,直觉得入手粘稠,他禁不住“呸”出一声,“这么粘,那个什么鸟帝师是教皇帝做饭的么?”
    他亲自带兵冲过数次,但那些宽牛皮盾上似乎摸了厚厚的油,刚一接触便被滑开了,因为大阵转动的力道,冲锋的骑兵还有不少被摔了出去,战马压在身上,眼看是不活了。而且这个转动的大阵还会不定时不定处的打开缺口,冲锋的骑兵来不及刹住就陷进了阵里,转眼便被吞没,姜军刹时就损失了近两千骑兵,一时间整个姜军前阵踌躇不前,不敢贸进了。
    “将军,我们怎么办?”一个枪骑兵驰到白庆虎身前。
    “等!”白庆虎一瞪眼,“我就不信他们不累!跑死他们!”
    枪骑兵一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尖呖的呼啸忽然划开了空气,像是猛龙的咆哮,白庆虎吃了一惊,他来不及回头去看,只见一杆青铜的大槊在阳光下一闪,深深地插入牛皮盾之间的间隙,白甲的人影迅速跟进,他一把攥住槊杆,爆喝声中顺着大阵转动的方向猛力一拖!
    大阵转动的旋力是惊人的,再加上姜策的猛力拉动下,那个阵角摧枯拉朽般的崩碎了,姜策一把收回大槊,回身喝道,“发什么楞?分出一营守住缺口,不要让他们的阵型合闭,其余大队随我杀进!”姜策说完一挥大槊扫飞几个持盾的御林军,策马飞奔而入。
    “杀!”白庆虎高举马刀,紧紧的跟了进去。
    整个荆棘枪阵挤开了这个不大的缺口,以雷霆之势碾压进战场,残肢断臂撒了一地,虽然如此,却也已经晚了一步。
    “护盾军回撤堵住敌军后阵!御林军一旅阻住敌军前阵,二旅三旅切断敌军左翼!”霍承坐在马上将手中的令箭抛到地上。现在姜军的兵力已经不足一万五千了,而自己的三万御林军还未动,两倍于敌的兵力,虽然不敢言胜,击退姜军却是绰绰有余了,况且青雒谷上还有宿卫军的五千人马。
    霍承的目光沉冷的像是千年不化的坚冰,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高坐在马背上抛出一道又一道的军令,肩背笔挺宛如标枪。
    “都督!我们被切开了!”白庆虎一刀砍在一名御林军的颈骨上,他一把没有拔出来,所性连带着那名御林军一把举了起来,他怒吼一声,轮出一个巨大的半圆砸翻了数名御林军。
    姜策铁青着脸没有答话,他手中的大槊连连挥舞,触到的御林军无不骨骼尽裂,血浆崩流。
    他身旁的枪骑兵越来越少,一旅和二旅在左翼和御林军的大队缠斗在一起,身后的三旅大队也被截杀在阵外无法支援,现在他的身测只剩前锋营和破虏营总共两千名枪骑兵了。
    “是小公爷!”白庆虎眼尖,发现了右翼高速突进的一队骑兵,领军的是一名红甲黑氅的少年,他的手里是一把连鞘的长刀,虽然连着刀鞘但刀法依旧凌厉非常,他的每一次劈斩都会有御林军捂着胳膊摔下马来,他一马当先遥遥赶来,刀法大开大阖无人能敌。很快这一支不足五百人的骑兵赶到了姜策的身前,红甲的少年微微喘息粗气,清秀的脸上满是灰尘。
    “胡闹!”姜策低喝,“逞能么?‘乱断之阵’进来容易出去难,你当自己是谁?”
    红甲的少年涨红了脸,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终于大声喊了出来,“大哥!我不怕的!”
    这一句我不怕似乎耗尽少年全身的力气,他大口喘息着,衣甲下的肌肉颤抖不已,他一直低垂的眼睛抬起来盯着姜策,似乎有什么光芒射了出来。
    姜策沉默了,他的头盔早已在战乱中丢失,他透过骚乱的额发盯着自己年仅十九岁的弟弟,那一刻,他好像突然看见父亲伟岸的影子和弟弟重合起来了。
    “哈哈哈,”姜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他一把拉过红甲少年的手,低喝,“好小子!是我姜家的儿郎!”
    姜策一震手中大槊上的血珠,望着红甲的少年长笑,“姜誉!大哥不会输的!走,跟着大哥再冲一次!”
    红甲的少年惊愕的抬头,十九年来自己的大哥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里带着期许和赞扬,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
    “好!”红甲的少年一把握紧了姜策的右手,清秀的脸庞终于露出了笑容。
    “杀!”两人手中的兵器一同举过了头顶,雷霆一般冲了出去。
    “霍承!出来与我一战!”姜策在疾驰中高吼,他的大槊每一次挥舞都会有一名御林军的士兵斜飞出去。
    红甲的少年始终护在他的左后方,每一个试图接近姜策的人都会被他用手里连鞘的长刀震断臂骨,他的衣甲像是一朵火焰,跳越着甩出火热的力道。
    “霍承!出来与我一战!”姜策从一名御林军千夫长的胸口拔出青铜的大槊,他一震槊杆甩出一串血珠,“霍承!你莫非是怕么?”
    潮水般的御林军蜂蛹而来,他们的头盔上插着纯白色的标羽,手里高举着带有钩刺的长矛。
    “都督!突围吧!”白庆虎平挥长刀划出一个巨大的圆,逼散了包抄而来的一队御林军。
    两千枪骑兵被一个巨大的圆阵包围起来,四周都是铁壁,纯白的标羽在阳光下恍的耀眼。
    姜策拉着缰绳和红甲的少年背靠在一起,他大口大口的喘息,感觉鼻腔里的空气像是热火,隔着冰冷的铠甲姜策感受到了红甲少年急鼓般的心跳。
    “不要慌!”姜策低声说,“还未到决胜的时刻!”
    “霍承!”红甲的少年一愣,他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大哥虎吼般的咆哮,他急忙回头去看,却看到自己的大哥平挥起大槊直冲向敌阵。
    “大哥!”红甲的少年嘶声大吼。
    振耳的鼓声突然凭空响起,密集的御林军大阵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白衣素缟的人策马急奔而来,他的右手拖着一把巨大的斩马刀,他逆风而来,黑发飞扬。
    (七)
    姜策微微测头,他抬眼看了来人一眼,脸色不变,手中大槊一转,闪电一般急刺出去。
    来人低喝一声,手中巨大的斩马刀荡开槊尖,两人的战马错身而过,电光火石,金戈交鸣。
    没有丝毫的停歇,姜策带马回身斩落,来人迎起长刀架住了大槊,姜策爆喝一声,大槊上的力道猛的一沉,长刀瞬时被压下三尺,来人似乎架不住这股大力,他猛一凝气,刀光暴涨三寸,姜策手中的大槊被重新顶了回去,然而他并没有对峙,他在架开大槊的瞬间撤刀而走,大槊走空,劈斩到地上,砰的一声砸出一个大坑。
    姜策力道一失,眼角一撇,冷寒的刀影已经劈到了头顶,姜策低哼一声,手中大槊甩起一个弧线,忽的弹向来人的胸腹,来人在急退中撤开长刀,横在胸前封住了。
    这一切的发生有如电闪雷鸣,四周的士兵无不目瞪口呆,空气好像一下子静默了,大旗迎风呼呼的招展,将大片的暗影抛在两人的头顶。
    “一别经年,你的刀劲还是如此。”姜策大手一压槊杆,冷冷一笑。
    “那又如何,杀你已是有余。”来人的面容肃然,没有表情。
    “呵呵,”姜策长眉一挑,“当年在稷宫,马上第一的可是我。”
    来人的目光扬起,他终于对上姜策的眼睛了,他低声呼喝,“那我就让你无马可骑!”话音刚落,他忽的撤刀突前,长刀当头劈斩下来。
    姜策的手中一轻,来人已经奔到了近前,大槊失去了目标,但撤回已然是来不及了,姜策大惊中左手一拍马鞍,拖着大槊倒飞出去。
    血泉奔涌,姜策的战马被来人手中的长刀劈裂了头颅,没有哀鸣,战马瞬间毙命,倒在地上。
    姜策左手按地后退几步方才刹住,他右脚猛蹬,爆喝声中手臂携住大槊利箭一般射向来人。
    来人的目光一转,竟然舍了战马大鹰一般直扑而下,他手中五尺长的斩马刀高举过头顶,带着雷霆一般的力道。
    巨大的轰鸣爆响在整个战场,两柄巨大的武器相交,似要全部断裂,两人一齐压下手臂震裂般的剧痛,肩甲抵在了一起,两人目光死死相交,像是交织出了电光。
    “为何反我大晟?”来人目光凌厉。
    “志向不同,何必多问?”姜策朗声回答。
    “志向?谋逆不臣便是你的志向么!”来人低喝。
    “哈哈哈哈,”姜策却是长笑一声,“人生寿能几何?生于此世间自当纵横四海!若非如此,岂不空负这一大好男儿身!”
    来人一怔,低声吼道,“狂妄!早知如此,当初在稷下我就不该救你的性命!”
    他说完这句话突然怔了一下,两人一齐愣住了,手中的力道都不自觉的轻了。
    姜策神色一暗,多年前那个空明的夜晚惚忽闪在脑海里,但他没有来得及细想,一阵震天的喊杀声蓦得从御林军的后方杀来,一个炸雷般的嗓门在喊:“镇渊军襄上营呼兰振都在此!闲杂人等速速闪开啊!”
    整个战场突然乱了起来,御林军的后阵是当朝的储君在镇守,大队的御林军迅速后撤回防了,失去抵挡的枪骑兵们趁机跟进掩杀,此时已经根本没有什么阵法可言,姜策没有犹豫,他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当年稷宫里的好友,大槊撤开退回了本阵,有亲兵拉过一匹战马,姜策一撑马鞍跳了上去。
    来人也只是微微一怔,他皱着眉头斜看着后阵腾起的烟尘,第一次有焦虑的神情爬上他的脸庞,乱糟糟中有一个重铠的老将军奔到他的近前,他回头定定的看了姜策最后一眼,终于不再迟疑,翻身上马,一震手中长刀,大批的御林军跟在他的身后向后阵回援了。
    “都督!冲吧!”白庆虎策马奔进,脸上是止不住的狂热。
    姜策端坐在马背上,他的右手虚握着槊杆,忽然觉得有些使不上力气,他遥遥看看霍承的一角白衣消失在刀枪林立的御林军中,突然觉得脑袋里空了一块。
    好男儿自当提枪纵马,纵横天下,可是,真的有意义么?有些逝去的东西一生都无法再去碰触。
    “不必了,”姜策沉默了一会,他的语调有些低沉,“命令三旅突前策应呼兰振都,一旅二旅停止追袭。”
    “都督!”白庆虎急红了双眼,他策马急踏一步,“敌军已经溃逃,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战意已失,追击已经没有意义了,况且敌军的生力军还在,若是敌军退依天启高墙防御,我们讨不到丝毫便宜,父亲此时正在飞云浦苦战,以诸侯们的狡诈未必不会突袭毕止大本营,撤吧。”姜策淡淡的说完,一拉缰绳背向了战场。
    大批的枪骑兵迅速在姜策的面前集结,双方的军队都如有了默契一般各自退了回去,血色的战场被显露出来,尸骨遍地,狼烟布天。
    “姜策!他日若再相见,便是不死不休了!你听见了么!你听见了么!”一声长喝蓦得划过整个战场,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姜策的背影突然顿住了,他定定的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许久,他忽的挥手,青铜的大槊直刺进了虚空,凄利的啸声震彻天地。
    “期待着那么一天!”姜策高吼。
    (八)
    “都督!怎么突然撤兵了?”襄上营都统呼兰振都带着大队的骑兵赶了过来,他骑在一匹黑马上,魁梧的身子有如远古的巨神,他在盔甲的背后并排挂两把方口的厚背大刀,他一歪头看见了红甲的姜誉,拱手大刺刺的行礼,声音也嗡嗡的像是打雷,“末将给小公爷见礼了!”
    姜誉在马上微微点头,“呼兰将军。”
    呼兰振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姜策的背影一闪,隐入了枪骑兵的阵列之中。
    “这…”呼兰振都的大手悬在半空,张大了嘴楞在那里。
    白庆虎正好从他身旁经过,他一拉住他的胳膊,“哎老白都督这是怎么了?”
    “我哪知道?”白庆虎梗着脖子头也不回。这次出征他的前锋营损失了过半的人马,这着实让他心疼,虽然他的嘴里没说,但他心里对姜策放弃追击的决定还是充满了意见。
    呼兰振都看着白庆虎头也不回,再一次傻眼。
    “对了,”白庆虎走出几步忽然退了回来,“你怎么才来?梁渡岚已经投靠了公爷,就算没有,你杀也杀过来了。”
    呼兰振都反应过来,拍着脑袋哦了一声,“那老小子不识抬举,竟然说什么要当中州的大都护,不然就就不让我过谷,我气不过,被我一刀杀了,我怕他手下的军队哗变,我就下了他们的刀,所以就来的晚了。”
    白庆虎“唔”了一声,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嗯,是该杀。”他说完就给战马加了一鞭,跑远了。
    呼兰振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他挠着脑袋低声嘟囔了一句,“这都怎么了?说话凭的不痛快!”
    部队集结的铜号声沉沉的滚过头顶,呼兰振都抬起头,镇渊军各营各旅正在向中军的“姜”字大旗下集结,他甩了甩头,猛吸一口气,带领麾下襄上营的骑兵赶了过去。
    密云里的雷声滚滚而过,一场洗刷一切的暴雨就要来了。
    明帝二十八年九月二十,大晟储君姬盛宣亲领三万御林军,五千金吾卫和五千宿卫军攻毕止,太子太傅,已故大司马霍铭钏之子霍承跟随。
    明帝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五,淳国公姜修丞长子姜策率三万枪骑兵东拒王军于当阳谷。
    明帝二十八年十月初五,两军战于当阳谷口,死伤万人,未决胜负。
    十月初五夜,天降暴雨,三日方止。
    (九)
    十月初八,宛州,飞云浦。
    明光重铠的人端坐在中军的大帐之中,他大约四十多岁,刀削斧劈的面孔不怒自威,他没有带头盔,一捧略有白发的长发束在脑后。
    重铠的人的身前是一方黑曜石的案子,案子是黄沙铺就而成的沙盘,上面插满了各色的小旗,是飞云浦的战略图。
    “有秘信从当阳谷传来,姜策和姬盛宣三日前对了一阵,各有损伤,未分胜负,姜策当日就退回了毕止。”案子的对面坐了一个黑袍的老者,他漫不经心的抽着烟,伸手从沙盘上拔下一颗小旗。
    “怎会如此?何时来的消息?”重铠的人吃了一惊,抬头问道。
    “上午接到的书信,信差惧怕你的威严就送到了我的帐中,”老人吐出一口青烟,烟雾弥漫开,遮住了他的眼睛,“说是遇到了一个叫霍承的人,此人精通算理阵法,一直御林军倒成了虎狼之师,听闻是东宫里的太傅。此人精通算理阵法,一直御林军倒成了虎狼之师,”
    “霍承?”重铠的人皱起眉头,“我虽多年不去天启,但朝中的眼线还在,却从来不曾听过一个叫霍承的人,此人多大年纪?”
    老人没有即刻作答,烟雾散开露出了他苍老的眸子,他端着烟袋沉思了一会,又伸出手拔下一颗蓝色小旗握在掌心,“你还记得霍铭钏其人么?”
    “霍铭钏?”重铠的人扬眉,冷冷哼出一声,“当然记得,天下之人能入我眼的没有几个,不过他霍铭钏算是一个,但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眼睛一转看着黑袍老人,“姓霍?莫非…”
    老人微微颔首,“霍铭钏一生无子,不过我听闻霍铭钏有一个养子,自小就被送入了稷宫,我想恐怕便是此人了,”说到这里老人突然笑了一下,“我记得姜策曾在稷宫学业五年,和这个霍承怕是同窗吧?”
    “哼,”重铠的人一震衣甲站了起来,“我姜修丞的儿子可不会因为这等虚情而乱了大局。”
    老人一愣,哈哈笑了出来,“那是自然,那俗语都说了,老子英雄儿好汉嘛。”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指宽的字条,手指一弹,字条飞向了重铠的将军。
    重铠的人头也不回,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他打开,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字迹刚毅,力透纸背。
    “十月初七,破古崇权部于泉明,斩敌无算,贼首伏诛。”
    “我说近日联军骂阵时听不到越州口音了,原来是古崇权那个山大王,不过他的胆识倒是不小,死在我儿姜策之手,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老人微笑低头不语,他在脚边磕出烟灰,又重新塞满烟叶点了起来。
    “说个闲话,”重铠的上咳了一下,重新在案子后面坐下了,“姜策已经娶妻生子,姜誉过了十月二十也十六岁了,我知道你精于相人,你观此二子命相如何?”
    “各人命相皆由天定,我一个俗子哪能看透?”
    “你这都是废话了,”重铠的人皱眉斜暼了他一眼,“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假气惺惺。”
    “呵呵,”老人抚着花白的胡须,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这两位贤侄都是人中龙凤,命相之路自是亨运昌吉,不过…”老人的笑容渐渐的止住了,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烟杆放下来,沉声,“姜策行兵布阵,杀伐决断,乃是绝世的将才,姜誉胸中自带韬略无敌,但性子过于柔弱,并非为将之道。”
    “哦?”重铠的人的目光一闪,长眉扬了起来。
    老人定定的坐住,眯起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但仁心无敌,却是帝王之才!”
    重铠的人身子一直,锋利的目光直刺到老人脸上,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呵呵,”老人却低低的笑了起来,他信手拿起烟袋,拿手把锅子里的烟丝压实了,这才开口道,“胡说罢了,现在在天下人眼里,我们不过是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既然亲手掀开了乱世的幕帘,那就得有赴死的决心,纵然天道有偿,但你我这样的人难道还信命么?”
    他忽的抬起眸子对上了重铠的人的眼睛,精光四射。
    两人定定的对望片刻,重铠的人突然笑了,“若是说信命,那我的命岂不是太硬了点?”
    老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话说回来,诸侯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不会比我们晚,这一战,怕是要开始了。”重铠的人止住笑。
    “不是正如你所愿么?你行兵的宗旨从来都是速战速决,尽早决战回毕止还能尝到新摘的菸果,我听说淳地连降了三天的暴雨,菸河的不少支脉都决了堤,今年的菸果怕是断收了。”
    “你倒是心大,”重铠的人斜暼了他一眼,“诸侯们的联军号称‘良将千员,带甲十万’,而我军只有五万枪骑兵,这一战怕是不好打。”
    老人笑眯眯的抽着烟,只是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莫非…”重铠的人心头一跳,笑意浮到嘴边。
    老人不作答,黑色的大袖一挥,掌心一颗蓝色的小旗“哆”的一声插入沙盘的一角。
    重铠的人闻声望去,目光忽的一变,继而哈哈抚掌大笑,“此绝地重生之计也只有你苏明鹤能想出来!”
    “来人!”重铠的人大喝,令兵应声到了。
    “传我的令,各营统领速来中帐!”
    “是!”令兵大声应了,回身冲出了营帐。
    大帐的帘门在他的身后合上,头顶有大块的阴影投下,一块硕大的暗色的雨云压了下来。

    明帝二十八年十月初十,姜修丞与勤王的诸侯战于宛州飞云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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