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奶奶的坟边,有两棵碗口粗、相互缠绕、壮若麻花的榆树。虽然长的弯七瘤八的,却也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父亲是从来不许任何人碰那树的——即使是哪个玩童随意攀缘,只要让父亲看见了,准少不了挨他一通穷追猛赶、连嚼带骂。个中的奥妙,除了父亲,谁也说不清。
前些年,村里要平坟。头一个站出来坚决反对的就是父亲。后经乡、村干部反复多次登门做工作,父亲才勉强同意在绝不伤害那两棵树的前提下平坟。
那晚,当我从县里回来听说此事后,就以责怪的口吻对父亲说:“坟都平掉了, 还留下那弯七瘤八的树干嘛!”
父亲静静地吸着旱烟,伴着声声长长的叹息、口中喷出阵阵浓浓的烟雾……视之,让我猛然就想起了那幅著名的油画——其深刻的内涵叫人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足足过了有一袋烟的工夫,父亲才给我讲述了一个埋藏在他心底很深很深的故事——
我爷爷是个性格刚烈、宁折不弯、体壮如牛的猎人,终日背着他那杆心爱的“土炮”猎枪,遍野里寻找猎物。除此,其他任事不问——即使是家里的油瓶子倒了、绊到了他的脚底下,他也绝不会伸手去扶的。
一次,因为一件小事,我奶奶与他发生争执,他抬手就是一拳、且正击中了我奶奶的要害部位,轻而易举地就将我奶奶给打死了。这出乎意料的结果,我爷爷虽然也显得十分不安,但他绝没有痛不欲生、追悔莫及之感。在他看来——活该我奶奶命短。
……安葬完奶奶之后,我爷爷照样又背起他那杆心爱的“土炮”,继续打他猎去了。
不久,爷爷就打回来一只大雁。幸好子弹没有击中雁的要害,只是将它赖以飞行赶路的翅膀给打断了。
许是天意吧,我爷爷这次却突发善心——不仅没有马上宰杀伤雁,反而亲手制做了一个大木笼子,将伤雁关进笼中精心地饲养起来。
岂料,落难的大雁却并不领情,面对爷爷一日三餐送来的美味佳肴不仅毫不理会;相反,却整天怒目圆睁、伸长脖子、对着长空、长鸣不止……
一日,我爷爷出猎归来,呈现在他眼前的悲壮景象,猛地就惊呆了他的肉体、震撼了他的灵魂——原来,笼中受伤的大雁将长长的脖子伸出笼外、与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另一只大雁长长的脖子、像扭麻花般死死地扭缠在一起而同归西去,留下的只有两俱早已僵硬的雁尸。凭着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练就的一双猎 人的慧眼,我爷爷很快就判断出那是一对行影相随、生死与共的情雁。此情此景,不能不使我爷爷想起被他亲手打死不久的我奶奶……于是,被惊呆、被震撼的我爷爷,就亲手在我奶奶的坟边挖了个坑,破天慌地为徇情的大雁举行了比我奶奶那时还要隆重的葬礼。
安葬完大雁归来后,我爷爷就一病不起……
一日午夜,我父亲从睡梦中突然就被野外传来的一声炸雷般巨响给惊醒,却怎么也找不到爷爷的踪影。父亲顿感不祥,急忙寻声奔到我奶奶的坟前,只见爷爷已经踏上寻找我奶奶的路程——我爷爷正是用他那杆心爱的“土炮”猎枪,对准自己的胸膛,再用脚趾蹬动“土炮”的板机,开枪为自己送行的。父亲赶到时,我爷爷的胸口还在汩汩流血,殷红的血从爷爷的胸口流出后,一直流进了我奶奶的坟土里……那日,恰是我奶奶仙去的周年祭日。
后来,在我爷爷奶奶的坟边,就长出两棵相互缠绕、壮若嘛花的榆树。有人说那树与大雁有关,有人说那纯粹是巧合……可无论别人怎么说,我父亲都始终坚信不疑——那树就是我爷爷和奶奶的化身!
听完父亲的故事,我的心早已飞向那我早就熟悉却还非常陌生的神秘之树,夜色里、微风中,我仿佛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载1999年3有24日《江城日报》发表时的题为《榆树的故事》2002年2期以原题发表在《小小说月刊》上,后于2006年被澳大利亚《澳洲中文报》转发)
小说《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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