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进村时是傍晚,夕阳如血。
街上密匝匝地摆着残缺不全的尸首,有二十几具比较完整的尸首摆在一块空地上,排列得十分整齐,好像有一根线串着他们。
这里的空气焦燥,有几棵树像被雷电劈了,枝干成了焦炭。
——一根黑色的炮管从一堆乱砖头中孤傲的伸出去,直指向已有寒星颤抖的黄昏的天空。
村子里一片死寂,我们一家,像行走在传说中的地狱里。
——在满目的废墟中,只有那两间小厢房孤立着,好像是为了我们而存在。
——铁匠的功夫在淬火上,木匠的功夫在合缝上。
——许多关于死人起尸成野鬼的传说,越是不敢想,越是从记忆库里有声有色地闪出来,连一个细节也不漏过。
——娘活了半辈子,琢磨出了几个道理:天堂再好,比不上家中的三间破屋;孤魂野鬼,怕的是正直的人。
——她嘴里的潮湿的冷气喷到了我的脸上,我感到周身凉透了,一点热气儿都没有了,像一条冻成了冰棍的鱼。
——烂砖碎坯上的粉红色的丝线犹在,在冬天的朝阳下,它们的名字是美丽。
——我们走在碱地上,尚未融完的雪一片一片的,像癞痢头一样,而那些稀疏的枯黄菅草,就形同瘌痢头上的毛发。
——黑老鸹般的炮弹,一批紧跟着一批,飞向我们村庄的方向,蓝色的光芒,把树林那儿的天空映成了紫丁香的颜色,太阳灰蒙蒙的,黯然失色。
——几排炮过后,从蛟龙河对岸,有更大的炮弹回敬过来,炮弹有的落在小树林里,有的落在荒原上。
你来我往的炮弹,像串亲戚一样。灼热的气浪在荒原上涌动。
——太阳照耀着大战场,那里硝烟未散,喊话声、欢呼声、零星的枪声使荒原生机勃勃。
一片片的铁帽子,宛若毒蘑菇。
——我们进入家院,互相打量着,像陌生人一样。
打量了一阵子,便搂抱在一起,在母亲的领导下,放声恸哭。
突然响起来的司马粮的珍贵的哭声把我们的哭声止住了。
我们看到了他像野狸子一样蹲在杏树上,身上披着一张小狗皮。
母亲对着他伸出了手。
那家伙从树上蹦下来,像一股黑烟,射进了母亲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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