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又降了下来,星星璀璨,阿盛经常想大城市里的灯光是不是就像这星星一样,立于浮华,每一天都是黄道吉日。
阿盛刚从屋里跑过来的时候,阿猛正靠在机车上抽烟,一身肌肉从红色的背心里窜出来。阿猛用拇指和食指拔出了烟,用脚蹭两下,划出一摊黑块和烟叶。
阿猛说:“大城市嘛,就是很大。”
阿盛想起以前俩人捡着别人烟屁股,再看看阿猛脚下的半根烟。头也不回的就坐上了机车,出村的路一道踩着夕阳,风很大,阿盛一直想留赌神的大背头,他探出头,风用力地向后吹着,他想这阵风能给他定住型,在村里的时候用水打湿一会儿就掉回来了。
阿猛住在一个破房子里,落个脚,就带阿盛见识了大城市。夜灯上的时候,灯比月亮都大,明亮的光压得星暗淡。左右摇晃的光影跟拼命摇晃的可乐瓶一样全是泡沫,擂台很大,女人很大,胸很大。他发现阿猛忘了跟他说,大城市除了大还有白,又大又白。
迷糊地脑子疼,醒来还有恶心感。阿盛记得他扶着阿猛回屋子,阿猛的头肿了好大一块,嘴边还是鼻子挂着血,还有一裤袋的钱,红色的钱染着血盖在他的眼睛上。村里的规矩一直很简单,有钱就有出息,他是穷怕了的人,他缓缓气,是快要有出息的人了。
阿猛也醒了靠在床上呲着牙抽烟:“兄弟,昨晚我给你找了个活,以后挣得比我多,咱哥俩也算是出人头地了。”烟头的火星明亮又熄灭,“不看天气,也不用看赏钱。”阿盛坐在一把歪脚椅子上,透着墙,外面永远没有夜。他想着阿猛就像古时的将军,征战沙场,男人凭身体干活吃饭本来就天经地义。
三天后,阿盛被带到阿猛打拳的地方,在屋外等了好久,阿猛推开门:“叫三哥。”三哥上下打量了会,又看着阿猛:“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找个地儿站着学。”
阿猛拉过他,搂着肩膀:“别乱说,别乱摸,别乱走。”走过来个人带着阿盛到了换衣间,洗澡,穿西服,阿盛看着对面镜子中的自己。
“要什么发型。”
“啊?”
“梳个什么发型。”
“梳个,大背头吧。”
头发丝缕分明地向后倒飞,油光锃亮,和周润发一样再不会垮掉,他看着,觉得这发型有点像村里的田埂,庄稼地里挖的水沟,但还是喜欢。
阿盛出门,对面是女换衣间,一群换好衣服的女人站在屋外瞧着阿盛,衣服盖不住她们白花花的肚皮,阿盛边偷看边走,被一声笑声吓得加快了步子:“哟,还是个雏。”
夜总会都是一样的,摩登的颜色,强烈的鼓点,喧嚷的人群,妖娆性感的女子和年轻疯狂的男人。
“新来的?”
阿盛看见了高耸的胸,一抬头是烈焰的唇,灯光在唇间流转,爆发出霸道的柔软。
“哟,还不说话,害羞啊。”
又是那声哟,换衣间前的声音传到了这,阿盛这时才看见她脸的轮廓,黑白分明的线条,鹅蛋脸,阴影映出西洋画中石膏般的立体感,阿盛垂下眼睛避开她的目光,又看到一片波浪,慌忙抬起头。
“还真是不说话。”她转过身,又回来看一眼,灯光打在脸上逆着光,让人一阵恍惚,“你的头发挺好看的。”
“三哥弄的。”
“你说什么。”阿盛又看见她的脸。
“头发,三哥整的。”
“你是三儿管的人呐。”手指绕一下额边的头发,拍了拍阿盛的肩膀,“来跟我去楼上。”
阿盛抬手好像碰到了什么,灯没照过来,看不太清,她的手,她的背还是什么,阿盛跟着她就上了二楼。阿猛好像说过什么,都不重要了。
一楼是大厅,二楼往里边,是枪械房和飞镖,她带着阿盛整理这些地方。
阿盛捡着子弹壳在眼前转:“这是真枪?”
她的头发落在侧脸:“真枪壳才不是这样。”她挑眼看着阿盛又在摆弄飞镖,她笑一下。
“这是真的,怎么,玩玩。”
阿盛拿起细长的飞镖在手上把玩,闭起一只眼瞄准,摇了摇头,睁开眼睛,把飞镖从胸口往外甩了出去,打在了板上,深深插在里面,三环。
“你姿势不对,应该。”
阿盛又拿起一直飞镖举在身前,与眼平齐,瞄准,扔了出去,七环。再拿起一发在手上掂量了会,飞镖嗖地飞了出去,朝着靶心,九环。
“小唯。”
阿盛看过去,她看着门外,眼里流转是另一番风采,烈焰红唇,遥不可及。第一句是给她,第二句是给自己。现在变成了一只柔软的小猫,脸上浅浅笑意,带着迷离眼神中的彷徨,犹如那飘忽不定的魅影,方寸都是诱惑。
“飞镖丢的不错。”男人没有进屋,“明晚过来吧,帮我玩一把。”
阿盛不说话,男人自身的气势压着他,他奋力想抬头,眼神始终不敢向上瞟,她过来轻拍阿盛脑袋:“听见了吧。”男人走了,隔壁的枪械室不一会传来“嘭”“嘭”的声音。
“气枪的声音这么大。”
“黄老板用的,当然是真枪。”她说,“好好练练,黄老板赏识,明天别忘了。”
阿盛看着她,眉眼分明:“你叫小唯?我叫阿盛。”
“你这是在搭讪我?”她凑过来,呼吸触在他的脸上,笑着就走了。天快亮的时候,阿盛又一次晕头转向找到阿猛,混乱地躺在破房子里。俩人吃着路边的包子,阿盛问起了小唯的事。
阿猛又点起了烟,他嘴边的伤还留着,每次快要好了,上场就被锤烂:“你说陈姐啊。人挺好,豪爽大方。她说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一年过两次生日,日子越过越长。”他眯起眼睛吸了口烟,“挺好一人。”
“你被她迷住了?”
“也不是。”阿盛想着陈唯,和阿猛说的完全不一样,她明明是烈焰红唇,在阿猛这成了知心大姐。
“陈姐来很久了,你有事多问她。”
“黄老板让我明晚去打场飞镖比赛。”
“黄老板。”烟抽完了阿猛也没发现,又吸了一口,没吐出烟来,“飞镖啊,看来这些年来手艺没落下。”
阿盛看着阿猛,都是以前的影子。十年前他们都是戏团的,从小就在,跟着戏班子东东西西的走,碰到人多就停下来。阿猛表演胸口碎大石,铁喉银枪,越练越耐操,现在也算走了本行。师父让阿盛练飞镖,隔五米射中小英子头上的苹果,后来经济落下了,只有人看吆喝,没有人给赏钱,戏团也就解散了,一晃十来年,日子越来越快,阿盛想起小英子的眼神,看着飞刀向她飞过去,清澈深远,像小唯。
“黄老板看中你,你就有出息了。”
“阿猛,你在台上是明星,跟我整这些。”
“啥啊,其实跟戏团一样,每次上场,是有无数人喊你,买你彩头,也不过是图一乐,场上到底是跟场外没关系的,他们图个刺激,我们给个刺激,有联系吗去,没有联系。”烟没了,阿猛看着破了洞的天花板,“他们不停吆喝,我们就不停地打。自己头破血流,听别人叫好。兄弟,咱戏台的人,看脸色还是会的,明天好好把握,出息。”说完就睡了过去。阿盛半夜摸了摸飞镖,睡不着,他又翻出了自己的飞刀,攥在手里也睡了过去。
阿盛再来到夜总会的时候,陈唯拉过他,给他梳上了大背头,靠在他的肩上,对着镜子说:“好好表现。”带着他上了二楼。
有人在玩飞镖,黄老板坐着在喝茶。俩人走了过去站在一边,跟阿盛说:“这里还不用收拾,过来了,你先跟李老板玩两把吧,李总刚玩完。”
阿盛看前面的玻璃房,外面是休息的地方,五支飞镖插在镖靶上,四十五环。阿盛走进去,黄总和陈唯在背后看着,他拿着飞镖转了转,抬手就扔了出去,他的姿势很怪手放在胸前,反手斜上扬朝着靶面扔了出去,飞镖应声而发,镖尖没入盘中,六环。李老板用茶盖划着杯子,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黄老板,你这伙计不行啊。”
后面传来陈唯的声音:“才刚开始,李老板,您当心。”
场外的人在吆喝,阿盛又调了调手势,换回扔飞镖的姿势,试探性动了动,把飞镖扔了出去,划成一条浅白的线。
正中红心,十环。
陈唯欢呼起来,阿盛从欢呼中听见了她的热烈。阿盛又抬手,十环,再扔,还是十环。
“最后一支了,你好好玩,李总在旁边看着呢。”阿盛自然听得懂陈唯的意思,往死里锤,锤到死。阿盛看着镖靶,圆环在那,飞镖在手,忽然飞镖想被强力磁铁吸过去一样,直直地飞向靶心,还是十环,胜一环。
阿盛回头,陈唯弯着腰倒茶,头发散下来落在黄老板手上。李老板走进来,拿起飞镖屏气凝神,扔出了三个九环,两个十环,四十七环。
“你再来试试。”
黄老板捏着陈唯的头发,扬头示意阿盛接着上,陈唯掩着嘴笑:“黄老板你这还没上场,李老板就有点吃不消了。”阿盛走进玻璃房,转过头,黄老板的手也摸了上去。
阿盛还是试探了第一发,八环,又瞄准十环,十环第四次还是十环。
“停吧停吧,妈的,又是一分钟输了一万。”阿盛回头,李老板笑着骂,“这小子不错。”陈唯看着阿盛,黄老板看着李老板,手在陈唯身上游荡。
陈唯笑着说:“阿盛,你过来,黄老板把这两万块赏你了。”
黄老板拍一下陈唯的背:“开始关照新人了。”陈唯低着头笑。她是浅浅淡淡的笑,阿盛好像看见了小英子,热烈的一个人像一个低眉顺眼乖乖的猫。
“黄老板,今天我认输,咱还比一次。我出50万,你和这小伙子比一场,赢了你拿走,输了我也不要,我100万全都给他。”
阿盛知道,这样的事搭戏台子时候就有,输了比试不能输场面,面子掉了得兜住,有时候输什么都不能输面子,特别是像这样人多的场合。
陈唯说:“李老板有兴致,黄老板当然给面子,阿盛你好好玩,这一分钟可以赚一百万呢。”
黄老板也笑着点头,阿盛知道赢了会有一百万,但能不能花就不一定了,他是黄老板的人,输了这场,一百万也总会有的。混日子的,这些道理自然都懂。
黄老板先丢飞镖,陈唯也过来摸一下阿盛的大背头,还是油光锃亮,和赌神一样。又转过去乖乖地看着黄老板:“你可千万别欺负新人。”
“都依你。”在陈唯屁股上摸了一把。他站好,上身挺直,出手迅速,扔出了四十八环,他本来也是有实力的人,不需要阿盛给机会。陈唯鼓起掌来,热烈的迎着,阿盛觉得她不是这样的,那个在他面前的才是真实的样子。受了委屈太久,变成了这个只会笑的人,阿盛想着那个逆光的角度,她的眼神清澈悠远,在灯光中向远方飘散。
阿盛拿起飞镖,他不瞄准,李老板刚想笑,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放水,面子也就找到了,却看见飞镖如虹,正中十环。阿盛抬手,第一发就是十环。
“还挺认真的,不错。”
又是十环。
嗯
还是十环。
“黄老板这都快赶上你当年了。”
李老板笑着,黄老板不吭声,阿盛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生气,他像看见了小英子,每次练不好他们就被师傅打,他们只能有善意的眼神,生活这么艰难,他走着,却感觉无路可走,只能善意的笑,可怜甚至渴求。他痛恨那些看戏的人,他们不是喝彩,他们在施舍,在戏弄,场内的人头破血流也只是他们的娱乐。阿盛记起有次他离小英子太远,飞标没有打中苹果,打到后面的树上弹回来划破了小英子的脸,苹果滚了好远。那天周围的人给了最多的钱,掌声雷动。小英子在笑,那种不敢违逆,讨好的像猫一样的笑。
枪声在飞,嘭嘭地响,隔壁的枪械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一直都有,声音越来越大,在阿盛的脑子里放爆竹,一直都有吗?怎么才听到。
阿盛抬头,飞镖飞了出去,又是十环。
阿盛听得见,李老板在笑,黄老板也在低声在笑,操他妈的,这里怎么的人都他妈的在笑。他想到阿猛,这个最有出息的人好像也和他一样,在这里苟且偷生。
枪械的声音越来越大,阿盛听不到陈唯的声音,胸口很闷,被一个铁夹子紧紧夹住,浸在水里,不能呼吸。阿盛抬起手擦额上的汗,可是汗呢,并没有。
抬手,瞄准,出手。动作还是一样得流畅,射在靶上。
五环,失了准心。
李老板站起来鼓掌,他的面子毕竟到了,黄老板也鼓掌,他的面子从来没丢,陈唯鼓掌,都在鼓掌。阿盛没有回头,他拿出口袋的飞刀,一共五支。
阿盛拿起飞刀从胸前甩出,刀刻在九环的线上;第二手,他扔东西般地把飞刀甩出去,在九环线上;第三手,把刀换在左手,他和小英子偷偷练过左手,还是九环线;第四刀,动作更加的随意,拿着刀甩了甩,扔了出去,跟命中注定一样还是九环线。又听见了枪声,在脑子窜,他看见子弹流过枪膛,带着风,交叉环绕。
阿盛累了,左手甩开枪声,盯着镖靶,红心跟苹果一样,飞刀稳稳地命中。他也笑了,大城市很好,又白又大的,还有这个赌神的大背头,喜欢了赌神十年,也终于留了头发。
那些掌声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有这零稀的声音。阿盛看了一眼陈唯,她在鼓掌,她是什么样的人啊,知心姐姐,乖巧诱惑,还是灿烂热烈。阿盛看见小英子脸被擦伤后坐在地上大哭,他过去摸着他的头哄她,没事啊,别哭了。
枪声真响,也挺好的。
武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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