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明是江州越家的长公子。
江州越家以药商起家,经营范围遍及南朝各州,甚至连南疆之地都有涉及。
越老爷在世的时候,乐善好施扶危救困,在江州声望很高,越家也是财源广进日进斗金。他过世之后越明便继承了家业。
越公子早前浪迹江湖行侠仗义,在江湖上也颇有侠名。
江湖人都知道,越公子的飞刀之术炉火纯青,例无虚发。但继承家业之后,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他将飞刀封存,从此退出江湖。为此,武林中人无不扼腕叹息,江湖上少了一位惩奸除恶的豪侠。
江都城,上善酒楼二楼的雅间里。
一个女子躺在榻上,双眼紧闭,唇色乌青,原本漂亮的脸蛋上浮现一层黑气,布满整个脸蛋,缓缓地往脖子下蔓延。她的呼吸已经几不可闻,胸口的起伏似乎也看不到了,仿佛已经死了。
在她身边的一个男子,面容清隽眼神专注。他摸了摸她的脉门,然后在她身上飞快地点了几十下,瞬间将重要的穴道封住。然后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将她的衣裳解开,露出女子洁白美好的胴体。他面不改色,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她的上身,突然在她胸口用力一拍。女子身子一颤,“噗”得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呀!她还没死!”身后传来一身惊呼,他恍若未闻,只是沉声交代,“倒杯水来。”
“好!”身后的人飞快倒了半杯水递了过来。他示意她放在榻旁的矮凳上,仍旧低头一寸一寸地在那昏迷的女子身上仔细试探。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划过肌肤的指尖坚定而有力。
不知何时,他的指间出现一枚飞刀,银白如新月。他用那薄如柳叶的刀片在肌肤上切了一个小口,在血迹湮没之前飞快地挑出一根细若须芒的银针扔进茶杯里。那银针带着血,在水面上停留了一会儿,被水释开之后便沉到了杯底。
他的动作很稳也很快,眨眼之间,便已经在那女子身上切了十几个小口,挑出十几枚同样的银针。
燕七娘跪在榻边,看着他及其精准的手法,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高手,以他这样的手法来发暗器,难怪例无虚发,无往而不利。
“她一共中了多少针?”她突然问道。
“三十六针。”
“针上有毒?”
“有。”
“那这么说来,你还得解毒。看来你这个大夫当得一点都不轻松。”燕七娘咂咂嘴,看着他挑完所有的银针,又仔细地检查了三遍,确定每一根毒针都被挑出来,才站起来,把一瓶药膏递给她,让她给她上药,穿衣服。
“还好,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天职。”他淡淡地说道。
燕七娘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又不是大夫,以前你是个侠客,现在么,充其量只是一个药商而已。无奸不商,还是个奸商!”
越明闻言,眼神中闪过一抹黯然,苦笑了一下,没有回话。三年前父亲病重,偌大的家业无人接管,他不得不回到家中,每日斡旋在各个商户之间,那些浪迹江湖快意恩仇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哎!”燕七娘替那姑娘穿好衣服,回过身来发现他在发呆,拍了拍他的肩头让他回神,朝床榻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你准备拿她怎么办?那可是燕山派掌门林见山的掌上明珠,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事,万一她老子追究起来,你怎么交待?”
越明看了看床上的人,说道,“无妨。只是她身上的毒有些难解,有几味药材比较稀罕,我这儿没有现成的。还是要将她送去云梦谷,请穆谷主出手。”
燕七娘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他掏出一块白布,仔仔细细地将那一柄飞刀擦干净。那飞刀本就没沾了多少血,没几下就光洁如新,他动了动手指,银色的刀刃在他指尖快速翻转,反射着耀眼的寒芒。他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把玩飞刀,所有动作都是下意识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飞刀在他手中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如穿花蝴蝶一般上下翻飞。
越明正奇怪她怎么突然安静了,转头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一时间有些不大自在。
燕七娘盯着他手里的飞刀,慢慢地说道,“江湖传言,飞刀越明有两把飞刀,一黑,一白,一曰惩恶,一曰扬善。你虽然封了飞刀退出江湖,但是这惩恶扬善的事情还是不少做的吧?”
越明低头将飞刀收进随身携带的刀囊里,说道,“七娘过奖了。在下现在就是一个商人。”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了。一个狂暴的身影冲进来,“越明!你给老子出来!”
越明抬起双手格开来人的攻击,那人却不肯轻易绕过他,一招接着一招向他招呼过来。越明的飞刀射得不错,但是内功却远远比不上对方这种精纯的内家功夫,一时接起来很是吃力,他不敢正面迎战,只能仗着自己轻功灵巧游走。
“秦公子,有话好好说,再打下去,在下就真的接不住了。”
“呸,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老子跟你没话说!”
“秦公子此话怎讲,越某做了什么了让你这般火冒三丈?”
“你装,接着装!今天不把你打成猪头,老子就不叫秦焱!”
“秦公子,死刑犯临死之前尚且可以交代遗言,即便在下真的有做错了的地方,你好歹也让我死个明白啊!”越明一时没防住被他一拳打在肚子上,顿时气血翻涌,一口血咳了出来。
秦焱没想到他居然还真挨不住他一拳,有些意外地停住了手,暴怒的情绪也稍微缓了一点。
“秦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越明问道。
不说还好,一提起来秦焱的火气又上来了,碍于自己打伤了他,不好再动手,只能瞪着他,愤怒的质问,“你不是答应了要查德善药房卖假药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又撒手不管了?”
原来是为这事,越明恍然大悟。
秦焱是城里镖局的镖头,越家的药材大多托镖局押运,因此两人熟识。上个月秦家娘子诊出两个月的身孕可把秦焱高兴坏了,大镖头亲自上邻近的德善坊买了几贴保胎药。
谁知没过几天,秦家娘子浑身无力小腹坠痛,还见了点红。下人来叫秦焱的时候,越明正好在跟他谈事情,便一起去看了看,一诊脉便知道她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查来查去最后查到那几贴安胎药上。
秦焱本就是个暴脾气,当下暴跳如雷就要找人算账,却被他拦住了。
前几天城东朱府的老爷突然暴毙,死之前沾染了些风寒吃得也是德善坊开的药,虽然后来官府查验过,药方和药剂都没有问题,但是现下两件事情一联系,可见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越明好说歹说终于让秦大镖头稍安勿躁,他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的。但是自古同行相轻,他不好直接出面,只能委托旁人暗中调查。
燕七娘自离开艺馆之后一直浪迹江湖,前段时间正好到了江都。越明之前跟她有些交情,这件事自然就请求她帮忙。七娘好酒,上善酒楼的玉堂春又是上好的佳酿,越明有求于人自然不敢怠慢。
两人酒足饭饱准备离开之际,酒楼大堂里西蜀唐门的弟子跟雁山的大小姐发生了些口角,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西蜀唐门以毒和暗器闻名江湖,林大小姐自然讨不了好,越明总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便有了先前飞刀取针的一幕。
秦焱偏头看了看躺在床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的林大小姐,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又把视线落在自他进门后就算跟越明动手也一直冷眼旁观燕七娘,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号,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管,但是人命关天,希望你不要儿戏。”
燕七娘柳眉一竖正欲发怒,越明眼疾手快地按住她,抢先说道,“七娘是好人,秦兄不必担心。她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这几日,七娘四处奔波已经收集了不少证据,你放心就好。”
燕七娘面色不虞地冷哼了一声。
秦焱虽然脾气暴躁,但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既然有了证据,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劳秦兄了。这几日,越仁堂里接了几位病人,都是之前在德善坊看过病却没有好的,我已经叫他们把之前的药方和剩下的药渣都带来了,你叫人去铺子里取来,连你买得那一贴安胎药一并送到府衙里去。府尹大人自然会为你讨回公道。”
“好。我这就去叫人。”说完起身就走了。
燕七娘盯着越明嘴角的血迹看了半晌,递给他一块手帕,略带疑惑地问道,“以你的武功,要躲开他那一拳轻而易举,你干嘛白挨一下?”
越明笑笑说道,“秦兄脾气暴,但是心肠软,我挨那么一下他就不会再打了,正好可以把话说清楚。”
“你这一招苦肉计倒使得不错!”燕七娘淡淡的嘲讽道。
越明摇摇头,不置可否。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门被秦焱踢坏了,本来就开着,来人也只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那人目光炯炯,器宇轩昂,行动间稳健自如,只是方才追唐门的人发力得狠了,此时一身汗水。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同门的弟子,抱拳行了一礼,“在下杨浩,是雁山派大弟子,见过越兄。”
越明也按江湖上的规矩,抱拳回了一礼,“在下越明。”
杨浩面露钦佩之色,说道,“越兄的飞刀之名,在下早有耳闻,只是无缘得见,实为一大憾事。今日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我们众师兄妹恐怕都要折在唐门手上了。”
越明笑笑,“在下早已退出江湖,昔日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你去看看林小姐吧。她现下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身上的毒我解不了。你们把她送去云梦谷,请穆谷主出手,或许还能救得她一命。”
杨浩郑重道,“多谢越兄指点,在下这就将小师妹送去云梦谷。今日相助之恩,容后再报,告辞了。”
待人都走干净了,雅室里恢复了安静。
燕七娘喝了口茶,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子,“没事了吧?没事了我可走啦!”
越明抬头,问道,“你要走了?去哪儿?”
“还不知道,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你不看官府如何处置德善堂吗?”
“那是你的事又不是我的事,我只负责帮你打探消息。我的事情做完了,我自然也该走了。”
越明拱手道,“七娘仗义 ,越明铭感五内。”
燕七娘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往门口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停住,越明以为她还有话要说,就听她忽然说道,“越明,虽然人家都说你已经退出江湖了,其实你并没有,你一直都在江湖上,就像你的飞刀。刀虽不出鞘,但锋芒仍在。豪侠越明也好,药商越明也罢,只是换了个身份罢了,你所做的事,从来都没变过。”
越明一怔,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一时竟找不到话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三年了,昔日饮马仗剑快意恩仇已如昨日云烟,江湖上不再有飞刀越明,也不再有他一柄飞刀惩奸除恶的义事,连他自己都相信他已经退出了江湖。只有她说,他其实一直在江湖上,刀不出鞘,锋芒仍在,魂未灭,血未冷。
几日后,德善药铺被查封,府尹大人亲自开堂审判,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抵赖。那个掌柜的不经事,被堂威吓得面如土色,不等多问便将所有事情都招了。德善坊丢了几条重要的药材采购路线,一时供应不及再加上货银短缺难以周转,东家无力回天只能想出这么一招。先是以劣质药材或者假药混充,待病患吃完毫不起色或者愈加严重再以高价将好药卖出,以此牟取暴利。
旁听的众人得知内情都忍不住咒骂德善坊老板黑心。病患家属更是怒火中烧,要不是衙役拦着,恐怕早就冲上堂来,将人一顿胖揍。
最后的宣判也是大快人心。封了药铺,没收所有药材,并且赔偿就诊病患一笔银子。东家、掌柜,以及所有涉案的相关人一个不落全部关入大牢。
开堂的时候,越明就坐在自家的药铺里。用一把飞刀将手中的白芍削成薄如蝉翼的薄片。飞刀在他的手上上下翻飞飞速回旋犹如飞燕,闪烁着耀目的银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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