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雨,细细索索,像桑蚕在吃叶子。北方不适合养蚕,但是小时候学过一篇关于养蚕的文章,于是用眼睛记住了桑蚕吃叶子的声音。沙沙的响,沙沙的响,雨丝细得像过了筛子,密密麻麻被过滤到地上,便是天公中意的那批线,然而要织成什么,完全不重要,不断的筛选,投到地上转瞬就落成泥泞,再怎么也不能重新撑在半空里了。
有人没撑伞,一路的奔跑,用手搭在头上,似乎是要遮雨,但是,那巴掌大的遮挡又有什么用呢。我想起了小区门前那几棵银杏树,这场雨后,它们该落光叶子了吧。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一日清早,坐车上班,从它身旁经过,原本前天晚上还好好的一身叶子在一夜风雨后掉个精光,我往后看时,刚好有一片尚未掉落的叶子摇曳着,孤单又无助,晃了两晃,终于还是落下来了。很有质感的,一个向上举起的动作,像体操运动员漂亮的吊环,然后,它就那样飘了下来。我觉得它有不舍,然而很可能是决绝。
今年年初开始,再没有从小区的正门口出去过,自然看不到那几棵银杏树了。它们何时生出的新叶,何时又在瑟瑟秋风中收拢,任凭一树的叶子被秋染黄,带走它最美的荣光,我完全不知晓。但我知道它懂得收放,且收放自如。
我曾那样踩在落叶上,行道树的叶片到底不够丰厚,一脚踩下去无知无觉,倒真的似没有了生命,任人发落。树林里厚积的落叶是有生命的,它们是树的割舍,一片片积攒着这棵树与那棵树的命运瓜葛,踩下去发出响声,沙,沙,沙,脚已经陷入这树之命运里了。
我不止一次想起帮奶奶背落叶的场景。我和堂姐边玩勒树茎的游戏,边把飘轻的落叶拾到麻袋里。等塞满一袋子时居然也很重。小小的身体驼着一大袋落叶翻过一个陡坡踉跄地回到奶奶家,在她家大门口靠里的地方,刚好有围墙做拦挡,将落叶倒在那里再返到树林里干活。一上午,我们竟然铺了一张床那样厚的落叶,两人美美的躺在上面,再不想起来。
落叶是很好的燃材,点燃后的火很软,是那种昏黄的慢慢跳动的火苗。不禁让人醒悟到,火是温柔还是刚烈完全取决于是什么燃烧材,这落叶燃着的火温柔无骨,是不能做为锻炼之火的。如果引火时做得不够好,还会弄出一屋子呛人的烟味儿,倒好像是落叶唯一的反抗了。奶奶用这落叶之火给我和堂姐下了面条吃。我记得自己吃得很香,不光是因为自己劳动所得,还因为这火煮出来的东西是慢工出细活,确实好吃啊。
奶奶已经去世多年,那片树林还在,可再没有人去拾落叶当柴火烧。树林也许从来都不寂寞,春风过,就和春风窃窃私语,像青春期的姑娘失了矜持,架不住小伙子蒙骗,没几日就抽了新叶越发新鲜。等到秋风来了,倒是要惩罚春天的过错般收走荣光,于是一夜枯败总不在话下,然而,它们也是习惯了。我们也习惯了,看树的枯荣,想人的一生,人似草木,草木其实也有情,只是我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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