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

老崔在村里是名人，没有人不知道他。

老崔家里穷，直到35岁才勉强说了个傻媳妇。老崔的媳妇是真的傻，据说小时候发高烧，没钱治病，脑子烧糊涂了，后来就嫁给了老崔。她姓闵，据说排行老二，大家都叫她“傻二闵子”。村里不懂事的小孩经常围着老崔的傻媳妇起哄，有时拽她的满是油污的花棉袄，有时在她鸡窝似的头上插上一根麦秆，二闵不会说，只是撇着嘴、歪着脑袋胡乱嚷嚷。闹得急了，二闵就断断续续、含含糊糊地骂娘，小孩们便笑的更欢了。老崔抡着扫帚跑出来，“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们”一边嚷一边抡圆了扫帚，像赶小鸡子似的把捣蛋的孩子赶跑，但是老崔并不真的动气，小孩也都不怕他。

老崔不嫌弃傻媳妇，护着傻媳妇，但是他也不“老实”！他最爱和半老徐娘调笑。见到村里长得标致的婆子，老崔像哈巴狗似的起腻起来，眼睛眯成缝，脸上的每一寸黑肉都乐开了花朵。“呦，这是谁家的花姑娘，长得可真嫩嘞！”他拿眼觑着村里爱疯爱闹的李婶，李婶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他娘的，老崔，你是不是找抽！”老崔最爱听女人骂他了，要是真的动手抽他一巴掌，他才更高兴呢！老崔就喜欢没事找抽。碰到态度好点的婆子，老崔要拉起手来跳秧歌，婆子甩开手去，还要附上狠狠一脚，老崔就咪咪笑着，掸掸身上的泥印子，来一句“您脚不疼吧？”逗得婆子们哈哈大笑。他就更得意了，自顾自地跳起来。婆子们越是嘲笑、咒骂“这不着调的东西！”“这死鬼”他越是跳得起劲，左抬胳膊右抬腿，大脚惦着小碎步，肥大的腰扭成了花。大家骂他，但是都喜欢看他跳。

老崔扭起秧歌还真有一套！老崔是村里秧歌队的主力，每年村里过年时的小车会都少不了老崔！他是小车会里的小丑，脸蛋上涂上红脸蛋，秃顶上挂着个立天锥，嘴里叼着大烟袋锅子，腰间别着绿绸带，那模样也是“俊”极了。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要上街去看老崔，老崔跳得一板一眼，脑袋卜楞成拨浪鼓，屁股扭上天，老崔觉得自己是大明星！后来，村里不时兴小车会了，老崔的小丑生涯也告一段落了，但是老崔依然逢人便要跳上一跳，不光是对婆子们媳妇们，也对村里的男人们。有的男人起哄“嘿，老崔跳一段啊！“”老崔来一段呗”，老崔可高兴了，他多在意自己的舞台啊！

老崔不光会跳，他还能唱。他会的曲还真不少，虽然没念过书，但是曲子里的词他都记得。他会唱很多评剧，《刘巧儿》、《花为媒》他都能唱出点道道来，一腔一式，一门一道，他都拿捏得好，大家没事就让他唱。他是大家茶余饭后可供消遣的所在。

老崔不光多才多艺，更大家门取乐，他还是张罗事的能手。村里谁家有了白事，准要找他帮忙。或是帮死者穿衣，或是抬死者入棺，或是张罗买白布黑布，他都能干的了，也都跑在前面。村里人管张罗这些事的人叫“支客”，是要受到东家礼遇的。因此老崔也特爱参与这样的事，也特把这样的事当回事。走在长长的送葬的队伍里，他也自然神气了很多，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帮衬完别家的白事，东家要拿着烟酒谢和，以表达感谢。有的家依照礼数，登老崔家当面道谢，老崔又不把自己做的事当回事了，他坚决不收礼，还一脸愠怒，似乎来人把他老崔看扁了！后来，人们都耍起奸来，都不再特意来谢和老崔了，用他白用，老崔还是那么心满意足！他的“活计”也更多起来，家家户户有事便都找他了！

老崔其实有自己的活计，老崔给村里各户掏大粪、清理便池。谁家的便池满了，便招呼老崔一声，老崔就拎着桶、扛着家伙什来了。这不不是件轻松的活，但是对于老崔已是轻车熟路。老崔不带口罩，不带手套，三下五除二，不管你多脏多深的池子，都能利利索索地清理干净。老崔没有固定的要价，别人看着给，一般也能收入十块钱。碰到大方的主，还要递上一盒烟，老崔乐意。老崔爱抽烟，没有烟是不行的。有好事的人问老崔：“吃着国家的低保，干嘛还要干这？又脏又累的。”老崔又眯起眼睛，却是一副难得的严肃的样子。“供闺女上学哪，我闺女可不能耽误，聪明着哪！”老崔提到闺女，总是一脸掩不住的骄傲，那是他的希望。老崔能干，不依靠国家，也不依靠别人。后来他还干起了扫大街的当事。在尘土飞扬中看到街上路过的爱调侃的婆子，他还是要停下手中的扫帚，点上一颗烟，调戏一番。直到骂骂咧咧的婆子走远了，他才又拿起扫帚，尘沙掩盖了他的秃顶，他以此为乐。

有一天，老崔突然死了。据说是点火烧炕，夜里被烟气熏着了，他是在睡梦里死的。闺女在外念书，傻媳妇被救活了，老崔却死了。据说他一直有哮喘的毛病，所以没有救过来。这消息立刻在村里传开，像炸开了锅。人们纷纷谈论着老崔的哮喘，老崔的死。老崔在死后又成为了村里的新闻头条。曾经爱和他打闹的婆子们还是骂着“这老货怎么就这么死了？”受过老崔帮衬的爷们小伙们，也嘀咕着“以后白事没人来帮忙喽”人们还是面色凝重，为没有了免费的帮手，为没有了茶余饭后的消遣。只是，没几天，人们又恢复了老样子。一切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老崔家上了锁，据说老崔的傻媳妇被送到了养老院。人们竟很少提起老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