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令花散落的碎屑飘散在空中,银白色的光华随之四散。凤九挣开东华的手,向前紧追了几步,目光也追随着月令花飘向远方。
远方,水天相连的那处,一轮满月将皎洁的月光铺满水面。月光的映照下,灵泉中缭绕出暄软的白雾,薄薄的一层铺在碧水之上。白雾四周的花木亦泛出淡紫色幽光,星星点点,似水面燃着一簇簇的平安灯,一直绵延到山脚下。
而从山脚下蔓延到山坡上,不知何时早已开满了一簇簇的佛玲花,淡紫色的花冠重重叠叠,连成一片飘摇的佛铃花海。叫不出名字来的彩蝶亦发着微光穿梭在花海中。夜风轻抚,花瓣随风飘荡在凤九的身侧。
“九儿……”东华的声音在凤九身后响起。
凤九仍身陷在眼前梦幻般的美景中,许久才难舍地将目光移开回过头来。凤九疑惑地望向东华,只见东华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棵高高的优昙树,满树淡蓝色的花盏竞相盛开,似明珠一样挂满树梢。
东华站在树下,紫色外袍松松地披在肩上,左手中握着一个精巧别致的花环,右手轻轻抬了抬,低低的唤了声:“九儿,来。”东华的声音温柔又好听,银色长发被优昙花映衬地泛起一层莹润光泽,往日里冷肃的眉眼此时却满是让凤九心颤的深情。
凤九呆立在原处,半天没有动静。优昙树枝间几只雀鸟已伶俐地飞到东华手旁,衔起花环叽喳飞到凤九的头顶。嫩枝为环,其上缀了一圈色彩明艳的小野花,戴在她头上,大小正合衬。
“帝君……”凤九回过神来,嚅嗫地唤了一声,目光中有些许的不确定:“你该记得,我从前上古史学得还不错……我晓得你们上古尊神的习俗,花环是送给心仪的女子表白心迹的定情物……”
说话间东华已缓步走向前在凤九身前站定:“你晓得便好。”
凤九愣愣地仰头望着东华近在咫尺的脸,俊美绝尘的容颜,平日一派清冷无波的眼底此刻却只有她的身影。晚风摇曳,凤九的心旌也摇曳。她如受了蛊惑一般,有些痴迷望着眼前这个让她曾经苦恋了近千年的男子心里突突地狂跳不止。
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好喜欢眼前的这个人,清冷、闲适、温和、端肃、戏谑、深情每一面她都见过,每一面她都喜欢,喜欢他喜欢得要死。可偏偏就是这个人,曾经是她无论怎样努力追逐,即便是豁上性命、死也无法得到的那个人。
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喜欢跟她开玩笑,当她真的义无反顾的死了一次之后,当初自己求而不得的姻缘如今却被它心甘情愿地双手捧给她。这反倒让凤九有些迟疑。
她心里不知从何时又重新燃起了火苗,而且这火苗越烧越旺。以前,她还能将这团火苗小心谨慎地藏住,今日面对这样的东华她突然不想藏了,躲躲藏藏不是她青丘白凤九的风格,她向来敢作敢当。就算有一天四海八荒再一次因她的“倒行逆施”而面对灭世的劫难,大不了再拼得一死她也心甘情愿了。既然无法割舍对他的感情,不如坦然面对。凤九此时只期盼着能与东华如寻常夫妻那样厮守。
凤九双眸莹澈,一只手伸出将东华的手握住:“你曾是天地共主,可不能出尔反尔。”
这一句本是凤九无心的玩笑话,可在东华听来也许成了凤九试探他心意的激将法。所以,当天夜晚接下来四周如梦似幻的美景凤九没顾得上去欣赏;那座山顶左近无数围绕着他们二人翩翩而舞的灵鸟她也没顾得上瞧;灵鸟们叽叽喳喳鸣哨出的动听曲子她更顾不上去听。
整个世界于凤九来说都是晕晕乎乎的。两天以后凤九自碧海苍灵的石宫中醒来,仍旧觉得自己不甚清醒。她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在东华面前一丝定力也没有,以至于让她错过了那天晚上东华为她精心幻化出的美景。据说他原本还想让山中的灵鸟为她献舞来着,跳一段百鸟朝凤。
据头天晚上东华所说,那天他为了打动凤九冥思苦想了许多精彩桥段,可惜后来的几招并没有用上,他的小狐狸还是心软,不舍得看他着急为难。
而当时的情形凤九心中还记得,东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神仙,当即拉着她到女娲座下的寒山真人处,一同录了婚媒簿子。寒山真人满脸堆笑,不住地向他二人道贺。当时东华向他说了些什么,自己又同他说了什么,她如今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寒山真人额头眼角的皱纹笑得一颤一颤的。
凤九晓得自己向来做事有些鲁莽,因为鲁莽她没少挨他爹白奕的棍子。然而她与东华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倘或他爹晓得他二人私下录了婚媒簿子,会不会提着大棍将她连同着东华一起打一顿?
苍何剑有多凌厉,她是亲身体验过的,毕竟她拿苍何斩过一条狐尾。她爹虽比她多活了十几万年,却也未必有机缘见识过那柄上古神兵。所以,依着凤九对她爹那脾气的了解,她爹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凤九暗自打了个寒颤,脑海中的画面着实诡异,她不敢再继续深想。可木已成舟,如今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神族仙者成婚仪式上同祭天地时婚祭之文便是烧给寒山真人的,劳他在婚媒簿子上录一笔,才算是正经成婚。然东华是个雷厉风行做事准成靠谱的神仙,那晚径直拉了她千里奔袭赶赴寒山真人的府邸砸开了人家的大门,将睡眼惺忪的老仙官儿从被窝中提出来,亲眼盯着人家一笔一划的将二人的名字写在簿子上才算作罢。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这桩婚事更是板上钉钉了。成婚这件事,哪怕在凡人来说都称得上是人生大事,何况他们二人一位是曾经的天地共主,一位是青丘帝姬,整个四海八荒的权势范围恐怕都会因他二人成婚而重新分配。
政务之事凤九不甚懂,有东华去料理她也懒得操心。反倒是能将清心寡欲了几十万年的尊神拉入红尘这件事让凤九十分得意。想来如今她是愈发出息了,悄无声息地就能干成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
凤九甩甩头,企图将一脑子浆糊甩开,然而并未见多大效果,她仍旧觉得如坠云里雾里一般不真实。
石宫正殿的寝室里静悄悄的,徐徐的微风从窗口吹进来,淡粉色的轻纱帷幔荡漾着柔美的弧度。瑞兽香炉里的梦甜香早已燃尽了,床头案几上只有一杯用术法温着的茶,想必东华早已离开了寝室,或许是拿了本佛经在水岸边钓鱼。她这一觉睡得真有些长,瞧着外面的天色足有一个昼夜了。
凤九下了地,妆台的桌面上赫然摆着一枚琉璃戒指,戒面上一朵凤羽花似欲飞的凤翎,朱红中带着一点赤金,灿若朝霞,让人舍不得移开眼。凤九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笑意,轻轻将琉璃戒戴在手指上头发也顾不得梳飞快的朝正殿之外的院落里跑去。她满心欢喜,此时此刻只想马上见到东华抱一抱他。
碧海苍灵这座石宫虽不及太晨宫那般阔朗,可前前后后跑上一圈儿也要费些时候。凤九前堂后院书房花园各处均未寻到东华的身影,又往灵泉岸边去寻,方转过一座石墙穿凿的镂花月洞门,就见东华施施然正从岸边往回走。
东华抬头见凤九发髻未梳外衫也不曾穿好就赶着来寻他必是有事,忙赶上前迎了她几步。凤九寻了他许久未见人影,原本有些急了,猛然瞧见他便一头撞进他怀里。
东华被凤九一撞闷哼了一声,忙将怀中的凤九抱住笑道:“身为上仙阶品的青丘小殿下确实与以往不同了,本君也险些招架不住。”
凤九将埋在东华怀中的脸仰起来,飞快地在他下巴上一啄,笑嗔道:“你是去了哪里?我方才寻遍了整座石宫。”
东华将凤九披散的长发拢到她身后,随后一把将她抱起说道:“我不过是四处走走,你这一觉好睡,这样急着寻我竟连鞋都不穿。”
凤九双臂紧紧环在东华脖子上,脸在他颈窝里蹭了蹭:“睁开眼看不到你,还以为这两天的事都是在做梦。好在我发现了这个!”说着,凤九就伸出手来晃了晃,手指上是那枚朱红色琉璃戒指。
东华挑眉问道:“可合你心意?”
凤九另一只手握住戒指捧在心口处轻声嚷道:“那是自然。你送的嘛。”
东华在凤九的额角处轻轻吻了吻,“那便永远戴着不要摘下来。”
凤九依旧靠在东华肩膀上,任由他抱着往石宫的方向走:“好,我答应你……嗯……东华,你知不知道有个习俗,新婚夫妻第二天是要吃紫薯饼的?”
“嗯,第二天?”东华问道:“今天是第几天?”
“好像是第三天了……”凤九有些颓然。
“我们作神仙的,不必拘泥于形式。”东华抱着凤九慢悠悠在柳荫下漫步:“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可以每天陪你吃紫薯饼……”
和煦的日光透过柳枝空隙洒落点点金辉,将一双璧人旖旎的身影映在石板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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