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看到消息，说东边公园明天起要关闭。什么时候再开，不用问，自然是没有定期的。现在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行事方式，那就是一切都是不确定的。如果在以前，这都是不可想象、无法接受的。我们原本已经适应了对生活的精细计划和预测，以至于培养了一种把控一切的自信。经过几番折腾，这种信心几乎被消耗殆尽。如今，对于生活，对于明天，“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和不安全感，就像一道光滑的没有任何抓扶的斜坡，人在被迫地滑向某个方向，而不自知，而无力逆转。
如果说还有“确定性”的东西在，那无疑没有什么比园子里的花草的春生夏长更可信赖的了。趁着天色还未暗下来，我催女儿赶紧收拾一下，去公园里再逛一逛，再见不知是何时了。进了园子，沿着熟悉的路径，将各处熟悉的树木花草都仔细看看，顺便再寻一寻那不熟悉的。女儿似乎也很明白“惜别”，对我今日的寻花问草格外支持，还叮嘱我：“别忘了去看看小梨子，看它长大了没有。”每看一处，都说一句“再见”。“再见了，小核桃，明天就看不见你了。”女儿说。抬头看核桃的果实时，我不经意看见了天上淡淡的月亮。“再见了，小月牙。”我说。女儿笑说：“不用跟月亮说，月亮不会被关住的啊！它会跑。”
这个公园里也种了不少月季和蔷薇，只是因为缺少管理，它的步调总是比别处慢一拍，两种花都才含苞。只有山坡下的一丛蔷薇，开了一两朵白色带粉的花，单瓣，看起来弱弱的，形色说它是野蔷薇。比那浓艳丰腴的，又多了点让人怜惜的随性。过几天它的花苞都开了，该是什么情景？想到这里，心中便有了不平和不甘。
值得欣慰的是，在这夜色将至的最后的寻访中，又发现了新的植物。在一棵大雪松下，发现了几株茜草。它的那种优美的蔓延的茎，漂亮的心形长叶，其实是不陌生的，只是还从未想过去认识。而它的芳名“茜”，更是屡见不鲜的。如今物与名结合起来，像完成了对一首诗、一篇文章的阅读、记诵，真是一种非常酣畅的体会。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茜草的茎蔓长，四叶轮生，顶部叶很小，渐渐长成漫长心形。叶茎皆有绒刺，用手抚摸有涩感。
关于茜草，我能想到的，诗经中称它为“茹藘”，这个名字很特别，所以印象深刻。郑风中有两首诗提到它的名字。两首诗都特别好，写的都是心中喜欢的可望而不可得的人。一是“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外的山坡上，茜草蔓延生长。那个人的家离我很近呢，但那个人却离我很远。一是“出其东门，有女如云。……缟衣茹藘，聊可与娱。”这第二句里提到的，并不是茜草本身，而是用茜草染成的红色的衣饰。据说茜草之根深红，古人用来染色，称为“染绛”。
以前读诗时，一定多次见过茜草的绘图和照片，一定也看过古人对它形状特点的记述、描写。但想起来那形象仍是空白的。及至见了真实的物本身，才豁然开朗，像是之前都是闭着眼观物，此时眼睛才睁开了。所以，对一件东西，一个人，一句话，究竟何时才算了解、认识、领悟呢？这个确实是很难说的。古人说，“倾盖如故，白首为新”，真是令人唏嘘啊。
这是在另一处石墙缝中发现的一株茜草。它的根在右上，长长的茎从底部打了半圆，又在左上抬起头来。
下午，与仍在社里的同事联系，让他将诸多书稿寄来，安心地准备居家办公。节前对形势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只带了部分书稿，想着迁就几天就一切如旧了。如今只能重新算计，于不确定中先做能确定的事。叮嘱同事，邮寄之前一定将稿件扫描备份，以防丢失。他说没必要吧，市内快递这点保障还是有的。以前我也是这么有信心的，现在还是先做最坏的打算好。
晚上，在灯下整理电脑上的文件，把需要用的材料都准备好。把桌子、电脑、鼠标也都擦擦灰。打开一份PDF文件体会一下，白屏黑字，历历有情，一种很亲切的，甜蜜的，确定性的东西涌上来，心中冒出一个欢喜的声音：“开始营业了。”
今天读到的一句话：人生唯一的安全感，来自于充分体验人生的不安全感。——这碗鸡汤暖人肺腑。
2022.5.9，晴，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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