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消遣的中年

作者: 黄洗店的后生 | 来源:发表于2020-04-04 12:35 被阅读0次

    我记得上大学那几年,每次暑假回到家里,总是看到父亲穿在身上的破汗衫,到处是洞。化纤编织的面料也不好补,只好让它去。前一个,后一个,大大小小,穿在身上漏肉,很不是风景,和他老师的身份非常不合。我的娘也忍不下去,每次叫他到集上再买一件,也就5、6块钱,他总是答应一声,过几天还是没去。一个热天下来,背上漏洞的地方留下几个晒黑的圆斑。我猜那汗衫要苦苦支撑到他可以穿长袖的时候,烂得不成样子才被扔掉了。

    那些年他五十露头了吧,民办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二三十块,在农村算是一份收入,不过比起能出门打工的叔伯大哥们,估计就差了不少了。小时候不懂他这份过分的节俭,现在盘算盘算,也就明白了许多。那一年,我那两位略许蹉跎了一点儿青春的姐姐和我一起考上了自费中专,要把三个人一起送出农村的黄土地,我的爹一共借了八千多小一万,光靠他的工资,估计是他要花剩下的少半辈子才能还上。

    债不比绝对的多少,不挣钱才能压死一个人。看收入比也不一定能压得住,还要看他怎么看待这份责任。今天看了老罗带货挣钱还债,虽说可能有英雄迟暮悲情营销的成分,却点中了中年人的要害,不由得让人对他多了一点尊敬,不再把他认作是吹牛骗钱、志大才疏的家伙,不和那个贾会计相比了。我的爹的这点债,不用和老罗的债比,就是和当今任何人的收入比都不是什么大事,可在当年,我猜想他是把节省一件5块钱廉价品的汗衫,也算在了他还债的能力里面。人生窘迫,在不战不乱的年代,也不过如此吧。

    转眼间当年的孩子,现在也都到了中年,或者中年前的光景了。或许有眼前的债,或许没有眼前的债,而日后的债,没有一个少的。孩子上学,父母送终,自己两口养老,大致盘算一下,要想日后活得自在轻松,还得要再努力努力。不管是油腻的,还是文艺的,不管是北上广高楼里做头脑风暴的白领高管,还是在农村作坊里埋头缝作的中年妇女们,都一样是肩负着一家老小生活的责任,和老罗一样,都在为自己的债和责任,放低了身段,肯低下自己的头,也不怕别人看头顶的地中海,不在意别人说什么油腻,更不在意HR、主管、经理、厂长、老板们怎么说中年最好欺负,怎么骂都不辞职的话,默默地追逐着自己一份卑微的诉求。

    或许是有了这些沉默,便被视为忍让,中年成了各色人等消遣个不停的话题。码农到了中年,面试的时候要摘下帽子,看看秃了没有;白领到了中年,被老板无情地责骂,做发泄的便池不吭声,便被HR总结成中年可以任意欺压的经验;干部到了中年,若胆敢缓解一下体制的重压,戴个手串,买个廉价的文玩,便成了用油腻盘串的大叔。就连中年们自己也自鄙,摸着肚皮上的油脂,毅然没命地跑起了马拉松,要以这些和中年划清界线,脱离是非。唯独那些有钱的中年,肚子不管大小,话不管是否说教,非但没被贴上油腻,反都成了人生的楷模,被各种人自觉地叫了爸爸。一句话从马云嘴里说出来就是机智幽默的真理,从另外一个中年嘴里说出来就成了油腻大叔的说教,说到底还是有钱和没钱的差别。发了财的“成功”人士,就是再胖也不油腻,胖的他就是佛,瘦的更可以被视为外星人,无非都是人眼看出来的高低。

    就这么很不幸地,努力和坚韧的社会中坚们成了笑料,奋力担起家和社会的一个个脊梁,却被笑着的人指点,少了一分理直气壮的挺直。除了他们背后的家人,周围挤满了自以为清真,不油腻的看客。

    非但是只有看客,也会有狼。狼是坏而且狡猾的,聊斋里记着它们趁车夫推车上坡,不能缓劲的档口,敢去放肆地撕人屁股上的肉,车夫也只好忍痛,为的是车上那些不能撒手的货。等待车夫上到了坡顶,它们却衔着血淋淋的肉跑了,还得意地回头看上几眼,嘴角露着几分得意的笑。

    人的中年,就如同这推货的车夫,忍着要被撕掉一块肉,也不能撒手,不管你是油腻还是文艺,撒手的才真是渣男。狼,它们也就能沾着点屁股上的便宜。至于其他看客,还有必要去拿中年所谓的油腻来衬托自己是清真么。

    20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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