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像他
一上桌吃饭,我爸就开始对我们讲开了。
我不知道,别人的老爸会对他的孩子们讲些什么。我老爸,你听他说——
他就站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我从车厢后面拖了一把刀出来,那刀是剖鱼的,只要他再过来一步,我就一刀剁过去,剁着脑袋就是脑袋,剁着肩膀就是肩膀……
他敢惹我!他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命一条!叫我交保护费,我连命都不保了,还叫你个小混混来保护?我不怕死,一个不怕死的人,会怕谁?一刀剁过去!他躲开了,旁边有人劝架啊……不劝架,早血腥了……
这是我爸提他当年做鱼生意的那些事,天天天跟人打啊杀的拼地盘,不是白道的打压,就是黑道的欺凌……确实不容易,他脾气不好,从不曾怕过谁。
可是,他也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么不怕死——三十年前,我亲眼见过有人上我们家那条活水船,拿那些还活蹦乱跳的鱼丟在益阳资江河里,船上的塑料鱼筐也被人一脚踢飞到冰冷的流得很急的洞庭湖里……
他们嫌我们占了发鱼的码头,占了他们卖鱼的时间。那时候我们从渔民手中收买的鱼,连夜从沅江赶往益阳,鱼贩子之间为了占码头打斗的事常常有,还有人曾被打落到水里淹死的事。
那时候,寒暑假我们都会跟爸妈上船,随他们一起去收鱼啊卖鱼啊,经历过那些风里浪里的事。一遇到打架斗殴的场面,我吓得瑟瑟发抖在船舱里躲着,爸爸也不敢说什么,他说,主要是看孩子们在船上,不然,他又拿砍刀去拼了。
这样辛苦的鱼贩子生涯,大概有十年之久,我们在其中耳濡目染,也变得十分江湖了。
千万不要相信我们现在常在电视电影里见的那些八百里洞庭风光无限好的镜头,什么渔舟唱晚啊,渔民撒网啊……那都是不存在的,轰隆的动力机带动渔船,渔民们常被鱼政人追捕,说是捕鱼工具不合规格啰,捕鱼时间不对啰,捕鱼区域搞错啰……说来全是不能见光的辛酸的泪水……此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你想想,会是什么性格?
爸爸六十多岁了,只有到近几年才没跟别人吵架了。刚刚来汕头做废品的那几年,常跟人大动干戈,常是为外地人被本地人打压的事……有一次,在南楼那边,被几个保安围攻……我没在现场,正好去了广州增城,弟弟还在跳水馆上班。我被弟弟叫回来的时候,他已住院了,眼被打肿,声音是撕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做个温柔的人了,这辈子,我已把爱和恨分得清清楚楚了。
说起这一生我崇拜的人,应该这样讲——当我心情非常好,非常平和的时候,我就觉得德莱修女是榜样,我愿意学习她的大爱,实践爱的信仰,拥抱一切孤单的弱势的人,把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他们。
当我情绪不稳时,我就觉得这世界最了不起的人是张koukou了。我心里想的只有个人道义,只有复仇。一般情况下,我总以我爸为榜样,他勇敢,幽默,不畏强势,到老也不忘为朋友两肋插刀,没有谁能代替我爸在我心中的位置。
通常爸爸说起他的往事的时候,我妈很不喜欢听。我却很崇拜。我就在他的故事里极力寻找我的影子,他强大的基因没有遗传给我弟弟一点点……全部遗传给我了。弟弟温顺谨慎,从不惹祸,这些年做生意,一直平平安安的,想想何尝不是忍气吞声熬过来的。
我不是这样。我做不到这样。我才不想这样。
跟孩子爸吵架的时候,他吼,我更吼;他要骂,我就喊打;他要喊打,我就喊杀;他若喊杀,我就把头伸给他:来啊!杀啊……
你说,他能把刀举起来吗?不仅如此,我还能声泪俱下地通过文章来控诉他,声讨他,只要他敢吼我,我就让他没法做人,做人没法喘息……
而我,也是真心不怕死。想想,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怕破产?怕家暴?怕黑社会?怕网络暴力?怕與论?怕人肉?怕唾沫?怕封号?怕锁文?
怕个卵!我全不怕!那根本都不是什么事。我只怕,只怕别人对我好……只怕有人对我说,妃兄,你的文章写好了没?
那种温馨的一问,我的全世界都瘫塌了……就像我爸,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孩子们围着他矫情地叫老爸……
原来,我是像他。
原来我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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