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是2014年6月30日,茂盛的香樟树枝叶彼此交合,投射下的阳光被裁剪成细小的碎片,在干燥的地面被风反复动摇着。
那时候还不会化妆,用筷子把头发绕城一个髻,穿着素色的棉布裙子,蹲在食堂的门口,在用塑料纸壳写着“毕业大甩卖”的牌子后面,把陪伴大学五年的物件,都一一变卖。
台灯、床上书桌、大学课本、棉被、水杯。
当时只是想快速处理掉带不走的累赘,现在才明白,廉价变卖的是属于医学院的整个青春。
泸州的天气很热,而泸州住了十二个女生的宿舍,真的特别热。
晚上会用面盆放一盆凉水在床边,每次半夜汗渍缠身焦灼难眠,就翻身起来再把整个凉席都重新擦一遍。
最热的一次是刚开校九月,室外温度是40摄氏度,室内体感温度大约有45摄氏度。室长暑假颠簸旅行,从哈尔滨一直流浪到海南,随身携带的仙人球一直生机勃勃。开校后一周,它就干死在窗台右侧的角落里。
我们只好在楼顶去打地铺,把棉絮、凉席从一侧裹起,合着枕头一起裹成一个卷,再去楼顶寻一个角落,铺展开来。这恰好是男女同住的宿舍楼,也顾不得性别的差别,男男女女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聊着梦想、明天和爱情。狼狈得如同露宿街头的流浪汉,却开心得像露营一般。
是因为有人陪伴,所有的狼狈都显得不那么难看。
学校持续招收巴基斯坦的学生,不知是谁这么无聊,在他们的照片旁边配了文字:“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黑人,我是来泸州才晒黑的。”
一笑出就笑出了腹肌,一笑就笑了五个夏天。
一段时间陪伴你的人,会成就一部分你的定位。
或许随着时间老去,那些青春的小秘密都已被风吹散,她执着喜欢过的少年早已大腹便便,结婚、生子变成平凡的男人。她肆意挥霍过的眼泪,也已被另一个温暖的存在小心收藏。
藏在书包里,假装镇静躲过宿管阿姨背回寝室的酒,以及借着酒力向着屋顶漫无边际的黑暗呐喊,声嘶力竭地质问着那个年纪不能解开的命题。几年后的自己,看来都不过是小孩子的闹剧。
然而你受了伤,蜷缩成小野兽的模样,我们七个人联合一起,向那个混蛋一人一条,不停止地用手机发送刻薄的话语。那个样子的我们。
从未主持节目的我晋级“主持人大赛”,那一晚我穿着素雅修身的旗袍,耗尽了文学细胞和应变能力,获得了第一名。掌声一浪大过一浪,我看见你们站在下面举着一起在宿舍手工制作的加油板,手无足道比我还开心,板上写着:“土鸡蛋加油!”后来这个外号被叫了好几年。那个样子的我们。
星期五的下午,会去文学组播音,隔壁操场上有男孩子打球,隐约听见篮球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有一次写了一封信给你,在争吵冷战一个月以后,让你守在播音室外面最近的大喇叭好好听,我一边播一边哽咽,被自己感动到不行,播完就跑出来抱着你一顿嚎啕大哭。你也抱着我一起哭,哭了很久很久。然后你跟我说,那喇叭坏掉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到底写了些什么?那个样子的我们。
毕业之后分散在四川各地,她留在泸州,她和她回了来的那个小城市,我和她和她来了成都。只有彼此的婚礼,才能如约出席。那时,仿佛一同按起了同一个开关,我们又开始大声喧哗,大吵大闹,讲着恶心的笑话。是的,还是那个样子的我们。
时间花了很多心思,把我们雕刻得独立、果断、冷酷和坚硬,但当我们聚守,像曾经失落的拼图又成为完整的图案,真实浮出水面。
2009年09月01日,两个大行李箱旁边,站在校门口的我,眯着眼睛看太阳,心里那以遏制,汹涌澎湃的声音:“医学院,我来了!”
然后迈开了我的左脚,出发!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机会,重新站在当初的十字路口。
或许我后悔过我的选择,但不会后悔遗留在那里的青春。
那些发生过的故事,那些陪伴过的人们。
我要把记忆折叠,填满着我左心房偌大的空旷,给每一次前行注入满满的力量。
执着,行走,奔跑,哭泣,在路上,直到在时光里归于寂静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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