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保证十年之后你的资金一定就能承担所有债务?任何生意都有风险。尤其做大了,风险有时候根本都看不到。
你这个业务的目标客户大概都是我们这个情况,有钱、没家人、没亲戚。
保险公司现在也没了趸交这个收费方式。但保险公司的背后是国家和国家收取的保险公司业务保证金,其实还是国家信用在担着。
为了客户放心,你得把公司的钱和客户的钱分开才行,但是这个钱又都必须是你公司随时能动用才行。也算两难。
我考虑你只有建立反担保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做生意的前提就是你得让客户先信了你。
假如我现在接受你们的业务。我今年55岁,到80岁还有25年,连皮算26年。
我一年付费20万,520万。
你要么把我的钱以我的名义单独存起来或者开你我的联名账户,可我病了,你仍然无法拿出来钱。
再就是把我的钱以你公司的名义单独存起来,你给我做反担保,可你公司的500万资金已经远远不够。
而你的公司还得有钱运营。
这只是我一个客户。我们这一个城市的病友有多少?全国又有多少?”
罗东沉默了。这个问题他从没想过。
“可你这是个大好事。大好事。
我们这个年纪不可能再相信什么遇到好人之类的——欠着医院的医疗费,我拖着半个身子在街上流浪。不过也让我知道,乞讨也还是能攒下钱的。”马辉苦笑。
“你也可以听得出来,我不是这里人。
我从来没有怨过谁。
只不过从那以后,这个世界对我什么样,我就对这个世界怎么样罢了。
我的这些留给谁?难道趁着还能动,一把火烧了?”马辉说到这里不由黯然的靠在了沙发背上。
罗东知道马辉的意思,低头想了想,再抬头缓缓说道:“马总,我们公司不接受慈善。任何形式的慈善。我们自己也不做任何慈善。”
“不接受慈善?也不做任何慈善?”马辉诧异的看着他,随即眼光一闪站起来,指着罗东。
“那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我的手。十几年了,国内国外,什么治疗都做了,没用。我只能每天练,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练。
为了什么?为了有朝一日能和以前一样。
能拿着筷子吃饭,能写字,能打麻将,能握着老婆孩子的手,感受着他们的温暖,能和正常人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为什么再没成过家?
我一开始是不能,再就是没钱,后来有钱了,我才知道我跟别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不是个正常人。
有钱还会缺女人吗?可我不敢,我不想再上街要饭了啊!
就碰不到正经女人吗?条件合适的,人家看不上你。条件差的,总还是有钱的因素,终归还是不敢啊。
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再发达一次?
我不能拿自己的命赌啊!
钱我不缺,但心就是空落落的。为什么?没着落啊!
谁知道一旦再也不能动,那些平时伺候你就像亲爹的心腹们会变成什么样?
光有钱有什么用啊?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生怕有一天一睁眼,都成了眼中富贵,连口水都没人给你喝啊。
花的出去才是钱,可是让谁替你花你才能放心?
什么基金、信托,不是没了解过、研究过、请人剖析过,等到最后彻底明白运作机制,还是不可信!
我只是夏天才回到北方。我自己在海南就有养老院,最豪华的养老院。僻静的海湾,充足的阳光,美丽的椰林,洁白的沙滩,五星级的服务。
里面我这样的人不下十个。我们自认找到了正确的方式。可是王大夫在给我介绍你这个项目的时候,我才知道,你这个方式才是对的。
你搞直播,公开直播。
让关心的不关心的人,只要有兴趣,哪怕只是因为无聊,为了找新闻、找热点、甚至为了看我们惨才能有乐趣的人都能看到。
只要有人,就有了监督,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监督。
这监督,才是我们这种人心里真正的着落!
你——宁可做不成。
真让我烧了?”马辉眼神尖锐的看向罗东。
罗东默然。
“不是,绝对不是,你绝对有目的。
我们是一样的人。
不接受任何慈善,不是不信任慈善,而是你不敢再信任何人。
你要自己承担起所有责任。
可你心里清楚,我们这样的人,根本做不到!”马辉激动地举起自己的右手让罗东看。
“我们都在恐惧,但却也在时刻等待那一天。不论哪里残,其实我们都是脑残!”
罗东仍旧沉默,慢慢俯下身子,趴在了茶几上,开始微微地颤抖,然后传出若有若无的哽咽。
“我为了什么?我为了什么?我有什么目的?
我不过为了一个病友的坚持。他坚持了。所以他选择了。他选择了,所以他死了。
他选择了尊严。命啊!跟命比,谁会在乎尊严?根本就没有人在乎的尊严啊!
我们有尊严吗?你就为什么非他妈的要尊严!
谁还不发个朋友圈啊?!”
“36床。”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刺。如果当时他能动,能说话——或者根本就不要在一个病房,那个晚上也根本就不要醒来。
第一个真正认可他想法的病友,也是唯有经历那一切才能真正理解他的病友。
今天他碰到了。他可以宣泄了。
“他的血是热的,热的!”罗东忽然捂着脸嚎啕大哭。
马辉看着罗东,眼泪从鼻翼两侧流下,慢慢抬起右手在头顶转了个圈。侍应点头轻轻关上门返身离开。
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大夫拿着一个药箱急步来到门外,侧耳听了听,和重新等在门外的侍应悄悄询问着情况,然后点点头,放松下来。
罗东彻底平静下来,大夫进来给他量了血压,正常。
罗东和马辉再没说什么,也不必再说什么。
送罗东回家的大夫说如果回家后感到头晕头闷,是刚才情绪激动造成的短暂缺氧,好好休息就没事。
罗东谢过,握了手,下车回了家。
开门,豆包已等在门后,高兴得围着进了家的罗东打转。这是罗东第一次晚上没有陪它, 离开这么久。
罗东坐到床上,把豆包搁在膝盖上,摸遍他的每一寸皮毛,紧紧把它搂在怀里,倒头睡去。
刺耳的警车声响起,卫弓被电话惊醒。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立即被吓得一激灵。
虽然半夜被电话吵醒是常事,但姐姐怎么会这么晚来电话?难道豆豆出事了?
脑中闪过这些时,他接起了电话。
“卫弓,刘所长住院了。脑出血,在我这儿。家里人送过来的。他们可能想明天再给你们单位打电话。我告诉你一声。”卫圆圆的声音传来。
“刘所脑出血?严重吗?我这就过去。姐你今天值班?豆豆刘姨陪着呢?”卫弓赶紧穿衣服。但知道不是豆豆有事,卫弓还是心里松了一口气。
刘所脑出血自然也是大事,但既然已经出血了,自己也没什么能帮得上的。
他相信既然已经送到姐姐那,自然会得到最好的治疗。
毕竟姐姐和王旭是这个城市里脑外科的顶尖专家。他们采用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是,刘姨在呢。很严重,出血量达到了五十毫升,需要进行手术。我也是刚刚赶到。你也快点过来吧。”卫圆圆声音急促,似乎走路很快。
“我上电梯了,这就出发,挂了。”卫弓拿上车钥匙,急急进了电梯。
“病人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能喝酒喝这么晚?”卫圆圆挂了电话往手术室赶。旁边跟着刘所同样着急的家属。
“不知道啊。以前也这样,没想到啊。跟姐夫半年没见了,刚回来说一起坐坐。”一个五十岁左右一直紧紧跟着卫圆圆,有些黑壮的男子突然带着哭腔说道。
卫圆圆歪头看了看这个眼袋血丝的男子。
“刘所长已初步止血。出血位置不是太敏感,止了血就再没生命危险。微创手术伤害小,刚才也给你们说过了。
我弟弟和刘所是一个所的。放心,不用跟着我,回去陪着你姐吧。让阿姨千万不要激动。”
“卫主任——是卫所长?晚上姐夫还说过,人挺好——”
刘所小舅子突然停住,从后面跟着的一个年轻人手里拽过一个硕大的应该装着十来沓钞票的鼓鼓信封,给被他突然停住也随着停下的卫圆圆端着看了看。
“本来是给您准备的。既然是卫所长姐姐,自己人,再给您这个,就太不上道了。”
说着深深对着卫圆圆一躬。
“我姐夫。我从小就是个混子,没他就没我今天。卫主任,拜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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