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晨在朦胧的沙沙声中黯然醒来,我扭头看眼窗外,天色灰蒙蒙的,杨树叶在风中凌乱。
新搬入的这间老宿舍狭小不堪,又在靠南面的一楼,外面又紧挨着窗户挤了两排粗糙的杨树,碍的屋子更加阴暗潮湿。每次推门而入都有一股霉味袭来,久而不觉。只有到了下午四点后,才会有几缕阳光穿过树间缝隙照进来,光斑寂静地挂在墙上,让这间小屋愈加落寞。
这阵子特别害怕醒来,无论睁眼看见窗外一片晴空还是阴云密布。更怕夜,长夜漫漫,梦境萦绕时,心似负有千斤重,压得人喘息困难。
我走出门去,几乎能听见雨滴落在水泥地上的砰砰声。地上星星点点地落着些雨渍,旧的干了,新的又落上去,此起彼伏,像是大自然在玩魔法游戏,玩的乐此不疲,全然不顾人间悲喜。这清晨的雨滴,真叫人心烦意乱。
像是疾病患者感觉即将病发,急忙找药一样,我快步回到屋里,抄起电脑,大步流星走到四楼的会议室,直到支起摊子开始敲击这些字时,方才缓解了点痛苦。让文字捎带着愁绪缓缓趟走,这是我惯用的药方,它能缓解很多症状。
在特别难熬的时候,敲字也不顶用,要用特效药——写信来缓解,而到了最最艰难的时刻,就得用终极解药——手写信来自救。笔在纸上舞蹈时,有种被放血的轻松感,痛苦的元素就会随着笔端流淌出去。写完字时能量消耗殆尽,我会像被注射了麻醉剂的野兽般,奄奄一息地瘫坐在椅子上,内心却有如释重负一般的快感。
二
这最难熬的时刻之一,多是念一个人的时候。有时想一个人想得实在抗不过去了,我就写信给这个人。比如,我清楚地记得,在一次特别难熬的时候,我曾在电脑上敲下过这样一封信:
亲爱的你:
我不得不给你写信了。你不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孤独。
刚刚散步回来。我是在从那个小山上下来时突然觉得身边该有个人的。那是一条由长石块铺就的蜿蜒小道,这两天下雨,石面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青苔,绿绿的很好看,但却不滑,可以放心的走。今天蛮凉快的,天阴着但一点都不忧伤。
那段小径肯定很少有人走,幽静的甚至有点骇人。我踩着台阶慢慢踱下,边看着长了青苔的潮乎乎的石阶边想着,要是你在,我们就依偎着坐在这石阶上,或者我抱着你。咱们谁都别说话,就这样在彼此的怀里。
现在我一个人在一个空房间里给你写信。我喜欢这落地窗,以后我希望咱们家也要这种大落地窗。我喜欢看着雨后楼下被路灯照着的树影。
这封信敲于2015年6月13日晚八点,也就是三年前的这个时候。山城六月那山、那小路、那空房间我都记忆犹新。而此刻,我仍在一个空房间里敲下这些文字,一样是四楼,一样靠窗,甚至桌椅都相似,真的恍如梦境。
三
在电脑上写完这样一封信,就完成了一次自我解救。
只要心怀期待,想着终有一天会给她看,就会有幸福感从心底涌流出来。哪怕这只是自臆的幸福,那也是好的。说到底,能有收信人是件幸福的事,即使这个人是你构想出的,并不存在。只要写信人自己相信上天终有安排,她终将出现,那就可以边想着她边写,边写边想着她。这种感觉甚至比恋爱还深刻些。
“人无觅处,心声是否有偏差。”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歌词时就被撼动了。当你的意中人不在你身边,甚至她都根本不存在,你还能否坚守对她的执念?如果世界黑的一塌糊涂,你是否还坚信有会光明在前方?
很多人不会,但总还是有些怪人会的。这种坚守,其实是对自己内心的坚守,对生命终会美好的坚定。假若漂泊之时心中连这种坚定也没有,对未来再也不怀任何希望,举目只见荒无人烟,生有何恋。
大概人都有对美好的向往的,只不过千里寻找万般等候,仍不见那人出现,最后大都随世俗之礼,接受一种勉强的幸福。但也有人生来而为见太阳,如海子说:你来人间一趟,一定要见见人间的太阳。
那个收信人,就是太阳。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在没有希望之际,仍该坚定地期待光明。
所以其实,在前面那封信中,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亲爱的你”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在哪里。我只是希望着,期待着有这么一个人。我相信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的,总有一天我们会相见,到时候我就把信给她看。让她知道,痴心人早已守候良久。就算是在那些不见人影的阴沉的早晨、夏日里烈日炎炎的戈壁滩上、早春时繁星挂满枝头的午夜旷野,他都从未怀疑过。从期待到相信,才会把最真挚的情感吐露在笔端,决心就算穿越时空也要将之寄给意中人。
提笔写信就像蚕吐丝一样,一摸一样。听说,蚕到死时,才会停止吐丝,好美。蚕吐丝结茧,终有一日破茧成蝶,飞舞在春天的怀抱里。蚕是幸福的,它知道春天总会来的。
四
有时候我也不禁会想,我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写信,应该已经成为这个时代的行为艺术了。有次去收发室,我问大妈现在寄信的人多不多,她说没有,现在根本没人寄信了。而我为何如此钟情于它?对我而言,最真挚的情感须由文字来承载,最深沉的情感不得不藉由文字流露在纸上,才算是真正深刻的表达。就像梵高要用画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贝多芬要用音符来抒发自己对生命的理解一样。我用文字,它是一种仪式。
有人说,从前很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从前人们都是写信的。
李商隐就曾写过这么一封信: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是他写给妻子的信,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羡慕这样的意境。山城雨夜,芭蕉叶被雨滴打得啪啪作响,竹林在风雨中摇曳,半山腰的那间茅屋里烛光安宁,窗影里一对爱人正促膝畅谈,一述相思之苦。相思之人,能用书信传情,见字如面,那封黄纸上的信是温度的传递,饱含了多少深情。似有冥冥之中的注定,长大后我竟真去得山城上学。一去三年(那封信就是在此其间写的),但未见此君在何处。直到最后行将离开之际(记得当时已踏上南下的列车),到是有人出来告白。惊喜过后一波三折,终又继续行走在不见人影的路上。
为何情深,奈何缘浅。为何,奈何。
五
曾经有人知到我钟情于写信,把信纸寄给我,她的意愿很明显。但我也很遗憾,实在没有办法写信与她,我的内心就是感受不到那种强烈的推动我写字的力量,虽然她真的很好。我不要勉强。
只有那个人,能拨动我心弦的那个人,才可以让我铺开白纸,紧张又激动地提笔倾诉。
显然,现在我感受到那股力量已在心中升腾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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