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概是2005年前后吧,实在记不起准确的年月。应该是秋的某一天,因为身体不适,一个人到武宣县医院中医门诊就诊,经过B超检查,只是胆囊有些炎症,谢天谢地不是肝区的大问题。药房把药价打出来后,掏出身上除了先前交的检查费,交完药费还剩下了不到十二元钱。我算计着,回家的车费是三元钱,还可以用二块五毛钱吃一碗米粉填充饥肠寡肚,从早上起床至今近上午十一点了,嘴巴还滴水未进呢。
出了县医院大门数十米的路旁就有米粉店,散发着鲜肉、葱花等各种香味正吸引着过往行人的味蕾,店里店外摆放的两三张桌子旁,都坐有正在低头津津有味地吃粉的客人。我忽然不敢放缓脚步,不想让眼睛太留恋那些吃粉的男女。赶快转脸看着人来车往的大路。想着还是算了吧,为什么非要吃什么米粉呢,大概一个半钟头后我就可以回到家中了,家里有早上煮的米粥。二块五钱差不多可以买得到两斤大米,或者是两斤面条,无论是大米或面条,都基本够一家四口人一天的口粮。
经过电影院,百货公司,穿过十字路口后,往北直上沿城北路走几百米就是县城汽车总站,从总站乘中巴四十多分钟就可以回到镇上,从镇上步行二十分左右,就可以踏进家门了。我的脚步才在城北路的树荫下朝北方向走了几十米远,就看见路旁一棵大树荫下有人在摆地摊卖书。一块几尺长的破旧塑料布,上面摆了一些书本。书摊的边沿或蹲或站的,已经完全被几个衣着并不光鲜的男人们占领满着。我是个特别奇怪的人,只要看见与书本有关的地方,几乎都要去凑凑热闹。
站在男人们的后边,瞅准一个机会,在一个男人刚起身时,就在散发着浓烈的汗臭味、烟草味中蹲下身来,仔细环视着这大概不到一百本书的小书摊。已经被人们翻弄得横直无序的书本,大部分都是一些算命、择吉日婚娶或者是什么单方、秘方治病的书本。双眼子细地审视着每一本书的名字,一本《三毛文集》还是跳入了眼里,迅速地拿起这本书翻看了起来,很惊诧在这个年代、在这种小地摊还能看见这种文学书籍。
因为近年来在书报刊中时常看到有人提到三毛,过去大概只知道她(他)是个专门写文章的人,至于(他)她都写过些什么?(他)她的文章我还从来没有机会读到过,甚至(他)她是男是女我都不清楚。直到此时翻看着这本2003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的文集中,才知道原来三毛是一个不凡的女子。在这本文集里,她如与人聊天般地叙述着她在撒哈拉那难得见到植被的沙漠,缺少食物缺少水,充斥着贫穷和愚昧的地方里生活的点滴。
在粗略翻看了一下这本书后,顿时对书中所有篇章有了一丝莫名的喜欢。原先因早上没吃早餐的肚子已经饥饿得令我有些疲惫,加上身体不适精神也有些萎靡,所有的一切竟因在翻看这本书后暂时被一扫而光。
这本文集共收集了三毛的五个大标题文章,每一个标题都深深的吸引着我的目光,我很希望拥有这本书,心底里就是想仔细地看看这个台湾弱小女子,是怎么用神奇的笔尖把枯燥的沙漠生活写得如此的有滋有味。
翻看了书背面标的价钱是32.80元,我知道,像这类文学书籍,在小县城的地摊是不受欢迎的。人们都在忙着赚钱,忙着想法子发家治富,即使晚上有时间,不少人也只顾着追看一集又一集的泡沫电视剧,连大书店都快要倒闭了。只有那些有关择吉日、命理或秘方治病的盗版书,才会让一些心中藏着小秘密的人,在小地摊上慷慨地掏钱包。
我打算跟这个脚上穿着一双解放鞋,一身衣裤虽然陈旧倒还算干净整齐,年纪大约六十多岁的小个子清瘦男人砍价。知道自已身上只有不到十二元钱,得把书价压低,这样才能够既得到了这本书,又还有钱乘车回家。刚开始老板给价是二十元,被我砍后又降到十五元。身上的钱都不到十二元啊,在怎么喜欢,因囊中羞涩,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放下这本心仪的文集,站起身来做出一副你不继续降价我就不买的样子准备离开。我知道小生意人的心理,只要我一假意离开,书摊老板肯定是还要降价的。
这招数真是见效,一看顾客要走,老板马上对我说:十块钱卖给你,我说七块吧。我再一次盘算着口袋里的钱,十块钱的书我肯定是买不起的。身上不到十二块钱,若是拿出七块钱买书,回家车费是三块,我还能剩下一块多钱,回到镇上还可以买两包盐巴回家。老板一听我只给七块,他连头都不抬地说不行。我想他做的是偏门小生意,一天也卖不出几本书,本该是在家享清福的年纪了,还要出来摆摊赚钱,想必日子过得也是不容易,我就对老板说:“八块钱卖给我吧。”
谁知这倔老头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用一种很冷漠的声音回答:“最低十块钱,少一分都不卖。”言语铿锵无情,再无降价的余地。可能老板也已经看得出来我是万分喜欢这本书的。一个种田种地的妇人,无论如何是耍不过走江湖的小生意人,我甚至能感觉得到书摊老板最后的言语中带着一股鄙视味道。他之所以鄙视我是有道理的,一个想买文学书籍的人,即使不是教师也是其他手捧铁饭碗行业的人。只是这个地摊老板做梦都不会想到,其实这个想跟他买书的女人,只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是一个常常为了交几块钱电费也要向别人借的村妇。
2.
没有了降价的余地,我仍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来,带着一副装得很逼真的无所谓态度,离开了充斥着烟草味、汗臭包括迎风而来的各种大小车辆尾气的地摊。我的精神又回到了先前的萎靡,一个人怏怏地在来来往往全是陌生面孔的大街上,有气无力地独自走着。不时有街边的成衣店铺在搞促销,一遍又一遍滚动的激情音乐,伴着高声激昂的促销语音让我感到有些心烦。前方几百米远就是县汽车总站了,我将在总站乘车回到镇上。
就在我萎靡不振中不经意抬头朝前方望时。一个熟悉的年轻人正从车站的那一头与我迎面走来,他姓刘,是邻近象州县人,这两年才随家人来到我们黄茆镇酿酒卖,他家的酒坊就在我赶圩必经的路旁。这刘姓年轻人送酒下乡常从我家边路上经过,我认识他,他也应该是认识我的,但是我们彼此却从未打过招呼。我这个人平时就有一些故作清高,是极少先与人打招呼的,更何况是对一个外县来我本地谋生活的外乡小青年。
此刻看见迎面走来的这个刘家小青年,我的心底里突然升起了一点希望,尽管这种希望非常渺小。脑子在飞快的转动,心底的算盘迅速地算计着,我决定厚颜无耻一次。当这个细高个子,面容略显清瘦的小哥快到我的面前时,我摆出了最热情的脸色,最灿烂的笑容:“今天有空下来玩?”因为我们黄茆镇在县城的北方,一般进县城大多数人都喜欢用“下”字。“是呀,你也下来?” 我们彼此都停下了脚步。“我是下来看病的,做过检查了,可是身上的钱已经不够抓药,只能明天再来。”我快速的说了一串。“哦,是这样啊,我也是打算去医院的。”刘姓青年脸上永远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你身上有钱不?不然你先借二十块给我,我改天拿上你家还你,省得明天我还要搭车上下的,还要耽误半天时间。”我对这位刘姓小哥的阴谋诡计终于迅速地全部使出。
在对他说这些话之前,所有的场景我已经全部想过,若是借钱被拒绝了,我尴尬的样子也是不会被张扬出去的,因为周围没有一个熟人。在说了,他肯定也不知道我的姓名,只是知道我是某个村的一个妇人而已。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刘姓小哥竟很爽快地说:“可以啊。”边说边低头伸手就从身上穿着篮白相间的丅衫上衣口袋中,摸索出一张旧色的二十元纸币递给我,我也是厚着脸皮伸出手去接。“谢谢你了,改天我拿上家还你。“不用客气的。”说完他便朝我刚才的来路往南走,“医院下班了。”我朝着他的背影提醒他。“没关系的。”他微笑着回过头应了我一句又继续朝前走。其实我提醒他也是有目的,因为我跟他借钱的借口是药费,我是想让他知道我得等下午二点半医院药房上班我才能拿药,但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手上拿着二十元钱,先前萎靡不振的情绪早己不知被风吹向何处,心里一片清凉且装满了悦愉,此时就连大街上驰驶而去的汽车,排气管里排出的尾气扑入鼻孔我也觉得是香香的。
看着这位慷慨的刘家青年背影走远,确定他己经超过了那个小书摊。我这才折返回头,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小书摊时,顾不得那些难闻的浓烈味道,挤过那几个还在痴迷的翻看各种算命本书、或是单方治病书的男人身旁,那本《三毛文集》还在,只是它身体已经被其它几本书压住了大半截,我伸手小心地捡起了书本,递过那张还沾有刘家酒味儿的二十元钞票,“十块钱,我要这一本了。”书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黑瘦的脸上终于对着我露出了一丝笑意。
心花怒放地把这本文集放入自已缝制的印花布提包里,恨不得马上回到家中,这样就可以仔细地看看三毛的精彩文笔了。这是婚后二十余年来,我买的第一本文学书籍。之所以对这本书着迷,是因为第一次看到有人运用第一人称这种方法写文章,早年在学校时读到为数不多的都是百万字的大本头,且都是描写农村合作社类型的长篇小说。
回家几天后,我意外从一个熟人嘴里得知,刘家青年的妻子前几天在县医院产生产了一个男孩,想来那天在县城街头与我相遇,他应该是打算到医院去看望妻儿的,想不到身上为数不多的钱,却在半道上被我打劫了。知道这件事后,心底里有一些不安。至于借他那二十元钱,则在半年后才有能力还给他,其间有几次在路上遇到他时,我都对他说自已身上不带有钱。其实哪里是身上不带有钱呢,明明是自已生活拮据拿不出啊。
十三、四年过去了,赶圩时仍会偶尔遇到当年被我借钱的酿酒人,只是如今每次相遇时,大多是我热情地先跟他打招呼。当年的刘家小青年也已经快要变成了大叔,他的儿子也应该是升初中了吧。
2018年12月28 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