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要不要设立最低工资的问题,对于没学过经济学,或者没有接触过经济学思维的人来说,一个直觉性的反应是,设立最低工资肯定是好事,可以保护弱者利益。但是你学习了经济学以后,会发现这个问题相当的不简单。
有很多经济学家都反对政府设立最低工资
大名鼎鼎的弗里德曼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指出,最低工资法不仅不会改善贫困状况,而且会导致大量的低收入人口失业,是典型的好心办坏事。曼昆的《经济学原理》教材,也把最低工资作为价格管制的负面案例。张五常更是说过,经济学家很少在某一个领域达成共识,但是反对最低工资是个例外。
按照经济学的需求定律,其它条件不变,某一商品的价格提高,其需求量必然减少。劳动力也是一种商品,也符合需求定律,所以设立最低工资,必然导致企业对劳动力的需求减少。具体的逻辑推演是这样的:一旦政府执行最低工资法,低收入劳动者的整体收入会瞬间上升,但是企业的成本会增加,企业为了把成本降低到原来的水平,就会减少雇员,或者索性搬走,严重的还会倒闭,而且未来本可能以更低收入找到工作的人,也会失业。总体结果会是,少数人工资提高,制造了额外的失业,工资门槛越高,失业人数越多。
这是政府政策适得其反,事与愿违的典范,原来那些在最低工资线以下的人还有收入,你设立了最低工资标准,企业会有对策的,时间一长,那些人就失业了,一分钱收入都没有了。
甚至还有经济学家认为,政府设置最低工资,是被利益集团控制了,比如南非,就有白人积极推动最低工资 ,以把整体技能更差的黑人排除在竞争者之外。即便在美国,也有统计表明,设立最低工资前,黑人的就业率是比白人高的,因为他们愿意以低收入干脏活累活,但是设立以后,黑人失业率明显提高了。
这简直没天理了,万恶的资本主义啊。等等,提到万恶的资本主义,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这不是马克思主义用来形容他那个年代的资本家的吗?那时肯定没有最低工资啊,全世界无产阶级不都水深火热之中吗?那,怎么设立了最低工资,还是万恶的资本主义,还是水深火热之中呢?
我们来看看事实,目前,世界上主要的发达和发展中国家,都有最低工资法,包括美国、英国、德国、韩国、澳大利亚等,其中德国还是2015年新进加入这个群体的。没有设立最低工资法的国家,在欧洲很少,主要是北欧几个。而且,我们还经常看到有经济学家呼吁甚至联名上书要求取消最低工资的,但是政府依然我行我素。
那么问题来了,
为什么政府还继续坚持最低工资呢?
一个有着逻辑足够自洽且有很多大师背书的政策,政府并不采纳,甚至采用了相反的策略,有以下几种可能:
1)政府错了,个别政府个别时间错是有可能的,但是所有政府在很长时间里都错,可能性并不大。2)经济学家的利益和政府的利益并不一致,这个可能性很大。3)采用最低工资也有好处,否则政府不会前仆后继的上,这个需要专业的研究。
其实,不得不说张五常在这个事情上极端了,国外还真有不少学者做了支持最低工资的各种研究。
1994年,David Card和Alan Krueger(此人后来成了白宫首席经济学家)比较分析了新泽西和宾州边界两边的快餐店,得出结论:“与教科书模型的预测相反……并无证据显示新泽西最低工资的增长降低了本州快餐店的就业。”
自那以后,支持最低工资的实证研究就层出不穷,最近John Schmitt更是总结了上百篇的论文,得出了结论,最低工资对就业没有显著影响。他们也对这个事实做出了解释,原因是多方面的:很多小企业的雇员已经是最低限度了,没法裁员;企业可以提高最终产品的价格,把成本转嫁到消费者那里;员工收入增加了,个人和家庭购买力也会增加;企业可以接受略微减少的利润,毕竟对于相当多的企业,员工,尤其最低阶层的员工的工资并不是成本的大头;员工收入增加了,会提高工作积极性从而增加了生产效率;竞争力差的企业可以通过减少工作时间或者其它福利等来减少支出,而不见得是裁员。
当然,反对者的研究只多不少。
曼昆在他最新版的教材里也提到过,针对这个问题咨询了很多经济学博士,47%的人支持,15%的人中立,38%的人反对。
2013年,当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向一群著名经济学家抛出问题,将最低工资增加至9美元是否会“显著增加低技术工人的就业困难度”时,经济学家们给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回答。
2014年的《经济学人》里有一篇文章,对这个问题有了一个阶段性的结论:1)设立最低工资对改善最底层百姓的经济状况是有积极作用的。2)最低工资的门槛只要不高于该国家或者地区实际工资的中位数的50%,就不会对就业产生显著影响。3)设立和调节最低工资的工作,要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而不是交给政府官员。
当然,有了这些结论,仍然不能说经济学原理错了,因为经济学原理说的是没有最低工资社会整体效率更高,失业率只是效率的一部分。
经济学原理和政府政策的关系
一个可能的真相是这样子的:开始很长时间是没有最低工资的,那时满足经济学的帕累托最优,就业最大化。但是低收入群体中有一批人不满意,要搞四情、游行示威、影响选举什么的,他们觉得自己在和企业家谈判的过程中力量不够,从而被恶意压低了工资,希望政府出头搞掂。所以,最早政府采用最低工资时是违背经济学原理的,政府也担心会不会让更低收入阶层大面积失业。但是在后来实施的过程中,没发现大面积的失业,于是政府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也有越来越多的政府加入。
这个时候如果经济学家建议取消最低工资,那对于政府来讲,在整体社会效率变得更高之前,首先面对的是有一部分人的收入会直接下降。因为现在最低工资是通过立法的形式实现的,如果不强制,肯定有企业会把工资降得更低,也就肯定有人收入会减少。政府不愿意得罪这个群体,所以,目前没有政府愿意采纳经济学家的建议。
说到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出,经济学家的很多建议,其好和坏是站在整个社会的角度的,但是政府不见得必然如此,政府有可能会站在全社会的角度看问题,也有可能仅仅是考虑具体某些群体的利益,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对于社会中的个人,他们其实并不关心整个社会会如何,至少不会首先关心,他们首先关心的,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利益。
简答的说,蛋糕做大了,但是不见得每一块蛋糕都能更大。经济学家关心整个蛋糕,政府关心怎么切,而个人只关心自己的那块变大还是变小 。
参考文章
Why Does the Minimum Wage Have No Discernible Effect on Employment? John Schmitt, February 2013
Minimum wages, the logical floor. Economist, January,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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