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ünter是我们的第一个德语老师,我们是他的第一波中国学生,教我们的那段时间,他50多岁,第一次来中国。
Günter体型偏胖,顶着一个啤酒肚,常穿一个米黄色的夹克,头发微卷,高鼻梁,蓝色眼睛,架着一副小眼睛,心情好的时候刮刮胡子,用一个布艺的超市购物袋装着所有东西,每天从三元桥坐车到学院路来给我们上课。
他让我们叫他Günter,不要加头衔,代词用du(你),而不是sie(您)。他至今不知道,我们私下称他“老头”。
德语的A1,A2阶段是用英语教德语,英语水平有限,德语词性太难记,小舌音太折磨人,希望回答问题永远不要被叫到。但是Günter每次上课都能叫到每一个人,而且人人都能承受小舌音之苦,如果发不出来,要发很多遍,直到有些像为止。那段时间,每天课上都是漱口不畅快的声音,痛苦的是不能笑。
熟悉些了之后,Günter开始了对我们的第一次吐槽,大概意思是我们不活泼太紧绷,脸上就一个表情,看起来非常无趣。我特别想告诉他,我们中国人内心戏丰富,一点儿不无聊,脑海中搜索了半天,没有内心戏这个词儿,遂罢。
之后,他内心吐槽阀就像坏了一样,每天不间断,内容非常细碎:
北京公交车上的那个“不开车的人”每天都在喊什么?好吵。我们:是在叫大家车进站了、往里走、给老人让座等等。他一脸Excuse me?
学校的厕所怎么都是蹲着的,那该怎么拉屎?我们:蹲着拉。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亚洲蹲对他来说真的很难。
人行道绿灯的时候,为什么机动车还在拐弯,到底什么时候过马路?我们:跟着人群走。
还有其他的很多:“面包店卖的面包太软了,根本不是面包”“为什么你们每天都要问我吃饭了没”“你们竟然吃鸡爪,那个是喂狗的”“你们竟然嗑瓜子,那个是喂鸟的”巴拉巴拉巴拉,永远都停不下来。Günter的吐槽基本不会让人反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的,在我看来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的独居老人,抓着上课前,下课后的机会话痨一下没什么不好,不然容易抑郁。身为胜负心大赛冠军,我和mo神常常一边查单词一边反吐槽,试图让他知道,一些事情只是文化差异,并不是不好,比如“您吃了没”;有些事儿,只是你们能力不行做不了,比如啃鸡爪。
后来进入B阶段,开始全德语上课,他开始用德语吐槽,我们更艰难的用德语反吐槽。他也开始说他走过的国家、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他的家庭、女儿、狗、交过的朋友、前女友、P友。我透过他的故事看到了另外一个国家;第一次近距离的感受到了以体验为主要目的的人生,和我的太不一样,和我身边的很多人不太一样;我开始想要读一些人文历史,能在有必要的时候和别人聊一聊中国,可能和他听到的不一样。
我们也有聊不拢的时候,有一次单独跟老头吃午饭,聊到中国人吃狗肉,我试图告诉他这是农耕文明和畜牧文明的不同,学食品出生的我还说“从食品安全的角度来说,中国应该做的是规模化饲养肉狗,反来路不明的狗肉。” 他非常激动的说,狗是家人,他的蓝色眼睛,像是要从镜框里面蹦出来了。我当时以为不同文明的观点是从小说里看来的,不一定全面,再加上语言不顺畅,表达失误,可能造成了误解。现在看来,很多场合观点不重要,情感更重要。之后的好几天,他都叫会叫我吃狗肉的中国女人,我无奈又无语,毕竟我自己不吃狗肉,但是我并不觉得其他人吃狗肉就是十恶不赦。我至今仍然觉得,不论是出于食品安全,还是宠物保护,规范肉狗生产才正确。但是这个观点肯定戳到了很多人心中的柔软,就像当年戳到了老头的一样。
老头常常不明白,中国人为什么这么羞于谈性,他调侃我们都是幼儿园小朋友,会分享一些他的观点,给我们讲柏林动物园站的故事,觉得我们不应该在一棵树上吊死,该多体验。这种时候,都是他一人独角戏,我们尴尬不说话。
到了C1,C2阶段,学校觉得他不适合教授应试课程,给我们换了老师,新老师操着一口南德低音炮口音,比老头会考试、比老头严谨、比老头自律,但是我还是更怀念老头。
最终,老头觉得中国没意思,去了泰国教书,他说泰国有阳光、沙滩、美女,英语普及度广,学生是为了移民嫁给德国人而学习,相对轻松。去了德国之后,我、mo神、狼枪和老头在柏林见了一面,他带我们吃了饭,去了柏林动物园站,那是我最后一次和老头见面。
我没有什么语言天赋,从小到大都是英语在拖后腿,但是德语一直学的不错,总结一下,原因一是老头是个有意思的人,原因二是老头教的有意思,原因三为了更好的反吐槽。如果还能再见到老头,那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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