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草机嗡嗡作响的早晨
我起床洗刷完毕,已经八点多了。阳光灿烂,香樟树迎着太阳的叶子绿得亮眼,几乎要燃烧。割草机嗡嗡作响,已经很久了,此刻它从楼房的侧面转向正面。一个穿着蓝布工作服的男人手持链锯切割这冬青树,在滋啦滋啦的冲锋号中,干硬细枝和柔软叶片翻滚着跌进灌木围墙的内外。满地都是六便士,泛着铜钱一般暗绿色的光。
另一个戴眼镜穿着长袖T恤的差不多年纪的割草工,背着一个简易的割草机扫荡草坪,草屑飞舞如撕碎的纸屑。这块草地并不茂盛,他很快完成了工作,进入更远的一块草坪。
草木需要理发,人亦然。可草木理发是喧嚣地、放荡地,仿佛理发让它的生命力更加旺盛。而人,也许是我,每一次理发都是一次时间流逝的体察,一场物哀的展览。即便是春节前的理发,我也是老大不情愿,理发迎接新年是多么荒唐。
我的表哥是理发师,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他来到小镇开了一间理发店,将我从镇头大马路边的剃头匠手中解救出来。小时候我常流鼻涕,在理发时,流鼻涕是一种折磨。短短的几分钟,我觉得无比漫长。鼻腔里的粘液会缓缓下坠,我则竭力用最微小的动作不断将它吸回。我不知道理发师以及坐在我身后的母亲有没有注意到,我没有说过此事。
在表哥的理发店理发,我不但可以免费,而且还有不限次数擤鼻涕的自由。理发不再痛苦,渐渐成为一种愉快的经历。我在表哥的理发店第一见识了烫发(用烧红的铁钳来操作),第一次看到吹风机的狂暴和创造力。待我长大成人,鼻炎自动消失,若干混沌年月逝去以后,我却对理发产生了恐慌。每一次理发完成,我便急忙逃出理发店,在自家的镜子前细查,总会发现自己的面貌有一点点不同。我深深体味到衰老的滋味,那是一种磨损,一种大风对黄沙的冲刷,静悄悄、持续不断、难以察觉但确定无疑。
回老家的时候,表哥依然会提出给我理发,我总是推托。我不但不希望听到他对光阴的感叹,也不希望由此引起他对自身的伤感之情。可是,这个早晨,割草机用杀猪般的嘶叫再次惊扰我;灌木和草坪以光闪闪的硬币和飞舞的纸钞,炫耀自己永葆青春的自豪。混乱的场面犹如一大群人在同时打着哈欠,这一切令我惊恐不安。
割草机嗡嗡作响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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