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梦

小学时代，老师们总喜欢问一些高深的问题。比如: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似乎是最为高深的问题，因为几乎每个老师都会问，好在小学时代只有三个老师:语文老师、数学老师、体育老师。让人吃惊的是，每个老师问到这个问题时，都会让每个学生一一回答。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同学们给出来的答案，几乎离不开教师、医生和警察。当然，也会有类似音乐家之类的回答，可那根本不切实际，因为我们从来没有上过音乐课。不过，我们倒是有听过几首歌，听得最多的自然是国歌了。

毕竟，那样的年纪，那样的山村，所能接触到的，也就医生和教师了。至于警察，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在整个小学时代，还真没有见过警察，可能是在书上看到的吧。那会儿，每个人都觉得，警察的职责只是抓小偷而已。即便如此，大家伙儿仍旧觉得警察这个职业，要比教师和医生神圣很多，原因自然是警察能抓小偷。

头一回接触到这个问题时，我竟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我问:"梦想是什么东西？"

"梦想啊，就是你长大之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老师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仔细思考了一番，认真回答道:"长大之后的事，也只有长大了才知道啊！这种问题，应该去问大人才对啊！"

听到这个回答，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愣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并示意我坐下。那感觉真不好受，他们的笑声，让我觉得自己活像个智障。

放学回家后，我问了父亲同样的问题，因为父亲俨然已经是个大人了。被我突然一问，父亲也有些愣神，旋即回答:"我的梦想啊，就是送你上大学。"

"送我上大学？"我有些惊讶。

"对啊！"父亲点头。

"老师说，梦想是你长大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跟我是没关系的。"我说。

"梦想，是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而不是你长大了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爸爸想送你上大学，那爸爸就希望你能上大学，这就是爸爸的梦想了。每个人，最终都会成为自己！"父亲一脸认真，仔仔细细地说。

我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但却觉得很有道理。

"难道，老师错了吗？"我问。

"老师没有说错，只是每个人对‘梦想’的理解不同而已，就像每个人对这个世界有不同的理解一样。记住，永远不要觉得别人错了，也不要觉得别人就是对的，你要自己去理解和感悟。"父亲回答。

我尽量去理解父亲的话语，但所能理解的，却微乎其微，觉得太过深奥。见我一脸茫然，父亲补充道:"长大了，你自然就会明白！"

那一刻，我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但是，我又问了一个问题:"那怎样才算长大了呢？"

"等你有了梦想之后，你就算是长大了！"父亲说。

父亲的回答仍旧让我困惑，但是，在往后的时光里，每当被问到这个问题时，我便这样回答:"我没有梦想，但我可以成为我自己，每个人最终都会成为自己！"

这样的回答，再也没有引来哄堂大笑。

高中时代结束的那个暑假，我过了一段极为悠闲的日子，自由自在地看了几本像模像样的书。当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文字时，我开始尝试着写点儿东西。那感觉真是太棒了，可以记录心中所想，眼中所见，耳中所闻。

隐约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因为有了梦想。这梦想，让我感到充实，感到快乐。

"这算是梦想吗？"我问父亲。

"只有实现了，才算是梦想，否则什么都不是！"父亲说。

我哑口无言，不动声色地踏入大学时代。奇怪的是，整整四年，没有人过问关于梦想的问题，也没有人谈论。

在百无聊赖的大学时代，我噬书如命。越是如此，就越觉得自己太过渺小。于是，一个浩瀚的世界，就此开启。打那时起，我意识到，保持成长的唯一途径就是不断吸纳知识。只有这样，人生才会显得充实。

为了保持最佳的精神状态，我开始跑步。每天傍晚，都会沿着海堤跑上一圈，除非天气特别糟糕。时间久了，我便开始跑两圈，有时甚至三圈。

有一天，我足足跑了三圈，大概是9公里。当我坐在防波堤上休息时，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这样跑下去的话，指不定可以跑遍全世界。接着，脑袋里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我跑过一个又一个国家，整个世界跟我擦肩而过。

"跑完整个世界后，应该做什么呢？"我这样问自己。

接着，得出这样的结论:跑完整个世界之后，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开一家小小的书店。在看书之余，把自己所见过的一切都书写下来。书名都想好了，叫《路过全世界》。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的余生，便只剩下:看书，跑步，书写。这样一来，我便成为了自己，就像父亲所说:每个人，最终都会成为自己。

从16岁到20岁的整整四年时光里，我的生活便只有看书、跑步和书写。

如果有人问我，这辈子最好的年华是什么时候，我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整个大学时代；如果有人问我，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我也有一个明确的答案——看书、跑步和书写；如果有人问我，你你的梦想是什么，我仍旧会回答:我没有梦想，我只想成为自己，每个人最终都会成为自己。

毕业那年，我回到家里，问父亲:"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父亲没有回答，反问我:"你现在的梦想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父亲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平静地说:"我老了，未来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抬起头，望着父亲，想起毕业那天，父亲提着我的行李箱，显得吃力的模样，整个世界顿时模糊，直到泪水滑落，才看清了父亲那沧桑的脸庞。

如今，我26岁。在这看似繁华的城市里，我的生活一片荒凉。整整6年时光，仿佛消逝了一般，整个人也随之迷失在无边的空洞里。生命宛若被抽空了一般，显得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