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农村长大,无论是童年时代或者青少年时期都在乡村度过。而且我的农村岁月正好赶上了一个特殊的年代,十年文革,农业学大寨以及土地联产承包制的开始,虽然只是短短的十几年的时光,但是却是记忆深刻,终身难忘。
我人生的记忆之初就是文革的开始 ,记得有一天,一群带着红臂章的男女挨家挨户地在搜寻着什么,但见他们从农户家中寻来了几大筐子的各种各样的东西,其中最多的是瓷器,壶盘碗样样都有,我那时还很小,不知道他们在干啥。但几天后我从一个热闹的千人大会上听明白了,这就是破四旧,这短暂的一场风暴似乎没有影响生活,但是我家的那把观世音菩萨的茶壶不见了,代之于一把红太阳的茶壶了。
那是一个折腾的年代,天折腾人,人也折腾人,农民的生活只有一个字:苦!
原来以自然村为劳动单位,土地又近,下田方便,而后来却把四个自然村集合在一起,大而统,村民们一天到晚地来回赶,起早探黑,忙得团团转。特别是吃饭是大食堂,我们这些孩子们只能靠大人们带饭回家吃,几乎天天要饿着肚子盼着吃饭。
那个年代,实行三熟制,即大小麦(红花草)、早稻、晚稻的连作。一年四季不得休闲,土地与人都一样。
每年的清明节一过,农忙季节也随之而来。
桑树开始抽芽了,蚕房要打扫清理消毒,一切准备工作都在进行中。种谷开始温室发芽,秧田要平整,准备布谷。
五月份,领了蚕种,二熟制(红花草田)开始插秧了,农忙时节渐渐来临。蚕欲老,麦欲黄,一年中最忙的时节来到了,这是一个一人当两人用的季节,人像牛马似的辛苦劳动,起早探黑,没有一点空闲。
没有收割机,大小麦,油菜全靠手工收割,而且还要肩挑背驮地运到谷场上,晚上还要加班脱粒。大人们忙不过来,孩子们也得派用场,摘桑叶做饭烧水,喂猪喂养的凡干得动的都得干。
那时候,四季分明,五月的清晨,还带着丝丝寒意,赤脚入田的那一刻还有冰冷的感觉,一天的劳作开始了,除了匆匆忙忙地扒几口饭,人就像机器一样不停地运转,直到黑夜来临。
一个多月的农忙季节过去了,但农民并没有空下来,马上要准备下晚稻秧谷,还要摸草,施肥,桑地里还要追肥除草,早稻的生长时节很短,转眼间就是梅雨季节,天上一天到晚在下雨,河水在哗哗地上涨,雨停了,天晴了,一个炎热的夏天来临了,而随着夏天的来临,农民的又一场考试又来到了,这就是夏收夏种“双抢”农忙季节。
俗话说,不经三个冬天四个夏炼不出个农民样。而夏收夏种是一场实实在在的考验。
七月中下午,太阳像个火炉,煎烤着大地,江南的水稻快速地成熟了,金灿灿的稻穗在阳光下闪动着诱人的光彩。乡人们的心里是既喜悦又紧张,喜悦的是丰收,紧张的是又得扒一层皮。
翻滚摸爬贯了的老农民们已经习惯了这种苦,他们早已做好了“双抢”的准备工作,买几斤咸肉,称几斤粉丝,农忙时期没时间上街了。他们很悠然,反正就是干活嘛,农民哪有不累的。而我们这些新农民就不一样了,说实话,我真的怕,怕热,怕苦,怕累……但不怕你怕和不怕,“双抢”还是逃不掉的。
每年的七月中旬,大伏时节,二熟制的早稻就成熟了,开镰的那一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出动,排队进入收割,整个田野只听见嚓嚓嚓的割稻声。一个上午就倒了一大片,下午就安排人脱粒了,那时用的是柴油双滚简脱粒机,一般需要七八个人操作,三四个人轮流脱粒,一个人负责收谷,还有两个人负责挑谷,大热的天,人人都在奔忙,没有丝毫的空闲,特别是脚下的泥土是湿湿的,人在上面反复地踩踏,不一会就成了粘粘的泥泞的烂泥,人得用力地跑动,累得人喘不过气来,每一个人都是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没有一寸干衣。
在脱粒机的后面,还有几个年龄稍大的人在跟班,他们负责把稻草一把一把地扎起来,便于晒干。乡人把这叫做扎和尚头,会计马上随之而来,把这些“和尚头”分给每家每户,可怜的七、八岁的孩子们也被唤来了,一个两个地把这些湿而沉的稻草往桑地里背,深一脚浅一脚,摔倒了爬起来,艰难地,像蚂蚁搬家一样地移动着。我童年时就是这样的。
夏收夏种,时间紧迫,既抢收又要抢种,关键不能误了秧龄,因为脱节将会晚稻欠收。所以双抢就是抢时间,抢季节。即使是炎炎夏天,骄阳似火,人也不得休息,还得连轴转,起早摸黑,拼命劳作。
清晨,东方见白,就起床了,拿起秧橙,睡眼朦胧地下田拔秧苗,双个手不停地拔秧,然后把泥洗尽,用稻草捆扎,这拔秧也有技术,有的人拔的秧好分,种田人舒服,而有的人拔的秧就难分难种,插秧人会骂人。当然我拔的秧苗我自己也讨厌。
看着田野里的成熟的稻谷人发慌,想当然地认为种田要轻松许多,而事实上插秧更辛苦。
农民农民养蚕穿衣,种田吃饭。不会种田是不合格的农民。所以每一个年轻人都必须学会种田。我很小的时候便被父母拖进了田里,学种田。
幼时学古诗:“助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略知盘中餐之来之不易,然而没有用自己的汗水去换取粮食的体验是不会铭刻在心的
别看这一片水汪汪的田野,其实这种田不是轻松活。人是九十度的弯腰,真正是脸朝黑土背朝天。上面太阳曝晒,下面是阵阵的恶臭。而且最可怕的还有蚂蝗,这些吸血虫最喜欢吸人血,拉下一条,血就流不停,而闻到血腥的蚂蝗就不停地侵犯你。而没有亲自体验种田的艰辛是不会有强烈的共鸣的。我脑海里始终都难忘那年那月的一个火热的夏天。因为我种田慢,所以被赶在桑地边上的最后一行,午后,太阳的威力正足,背梁上是在烘烤,而田里的水已经是滚烫的,而水面上则漂浮着死鱼烂鳅,臭气熏天。我坚持着种完这一百米的田,人是快要虚脱了,那种感受,那种苦我一生难忘。
那些年,“双抢”无异于一场战争,全体动员,全员投入,不畏酷暑,顽强战斗,直到全面完成抢收抢种的艰巨任务。每过一个“双抢”,就脱了一阵皮,仿佛经过了枪林弹雨,把人整得体无完肤,精疲力尽。
夏收夏收结束了,总可以松口气了吧,别想,紧接着是交公粮与田间管理,在那时的农村,做个农民那才真叫苦。
农民就是承受艰苦,没有一件活是轻松的。交公粮也如此。
早上起来,乡亲们用箩筐把晒干了的稻谷下船,满满的一船仓,这是要交给国家的。其实此时的农民家里基本已经断粮了,但国家任务不能少的,农民把最好的粮食交给国家,那是被认作理所当然的事。
“完粮”一般需要五六个人,装满谷后就马上发,两个男人摇着船向着镇粮食管理所而去,半小时后就到了码头,而船码头上已是停了许多从周围各处来的交粮船,好不容易才找到停泊处,安顿好了,才上岸。先要找验粮的验粮,合格了才能上粮,所谓合格就是颗粒饱满,无潮湿。那时候验粮员是最神气的,嘴里叼着香烟,耳朵上架着烟,口袋里装着烟,对那些浑身冒着汗臭的农民他不俏一顾,因为他们今天的命运在他手中,他稍微打一个喷涕那些粮农们便要累一天。像哄菩萨那样地虔诚,说了一大堆好话,验谷这一关才通过。然后就是排队,轮到了才可以起仓。
一大筐稻谷,上肩,小跑,上跳板,没有体力根本不行,我也曾经上过,每一次都累成了熊样,肩膀上还勒出了血痕。
交完了公粮,马上要投入田间管理。那年代种水稻累死人,整个夏秋两季都在田头摸弄,不得一点空闲。拔白草,摸田脚,除虫,施肥,直到晚稻结穗,乡民们几乎天天在侍候着田地。其实农民的一生就这样,年复一年地侍候着庄稼,竭尽了力,累弯了腰,然后又被草埋了。我的父老乡亲们就是这样坚强地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任劳任怨,繁衍后代,生生不息。他们不但生养了后代,而且也把他们不屈的生活信念传承给下一代,使他们能在任何艰难困苦中也能挺住,不倒下。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农民被捆绑在土地上,没有一点的自由。那又是一个无限折腾的岁月,把农民折腾得精疲力尽。冬天农闲了,总算可以休养生息了吧,别做梦,农业学大寨。平原地方没有山可开,就填河,好好的一片河网,硬是要变良田,把桑地的土填到河里去,把河变成田。
我记得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有趣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跟着他父亲一年到头地忙,几乎把所有的活都干完了,他轻松地叹了一口气,问他的父亲:“爸爸,我们忙了一年了,活都干完了,可以息息了吧?”他父亲苦笑着说:“儿子啊,咱农民的活是永远干不完的,眼下入冬了,赶快把河里的污泥捞上岸,铺在桑地里,既可保护土层,又可当肥料。”儿子听了一脸的不解和迷茫,心里充满了惆怅。农民是属于土地的。
冬天的农民更苦,参加水利工地劳动,又要搬土造田,这一切都是无偿劳动,农民们根本没有任何的利益可得。
我的祖辈和父辈们,他们是新中国的第一代和第二代农民,他们为新中国的农村作出了无私的贡献,现在他们大都数已经离去,长眠于他们曾经耕耘过的泥土中,他们理应得到后人的敬仰,他们的人生信念和做人原则应该得到后人的传承。不管谁怎样去矮化这两代人,而我的心里却是永远的怀念和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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