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琼是我的挚友。
10年前,我们同在一家机构共事,她的善良安静吸引到我,渐渐交往就比较多一些。几个月后,我离开了那家机构,但我和苏琼的交往却越加私人化,成了好友。我开始接触到她的家庭,那时她的孩子刚读小学,丈夫为人热情谦和,父亲患精神分裂者,母亲患高血压,照顾着孩子和父亲。一家五口人住在130平米的套三的房子。
孩子渐渐长大,开始住校。父亲常常呆在家中,不出房门,发作时喃喃自语,拒绝吃饭1~2顿。我去过她家几次,都对她父亲几乎没有印象。只依稀记得一个瘦高的背影。而母亲时时对父亲充满抱怨,在整个家庭的成长中,父亲仅仅在早年起了一定作用,之后就再也没有负责,所有的重担都在母亲一个人肩上。孩子初中后,父亲患严重的糖尿病拒绝治疗去世。
父亲去世时母亲70岁,她的生活也变得轻松了很多。她开始跳广场舞,和小区的婆婆去散步,热衷于各类保健品。但她那种对人的敌意,怨愤依然残留在她的个性里。因此苏琼很不喜欢和她多讲话,说不过十句,她们就会争执。苏琼希望她的母亲更谦和,宽容一些。但母亲觉得她总是帮外人说话。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苏琼下班回家时,发现母亲昏迷在客厅的地板上。
脑出血——开颅术——重症监护室——躺床上数月——康复锻炼。苏琼在母亲住院后就辞了工作,日夜守候。回家起初的几个月和母亲同睡一张床,伺候大小便,翻身擦浴,按摩喂饭......母亲奇迹般地可以下床,走路,穿衣,吃饭......
那时,我问她,她和母亲是那么不亲近的母女,她是怎么能做到那一切的。她只是说,“我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我不管她,她就没有希望了。”
这两年,她和母亲不再争吵。因为病后的母亲智力只有5岁孩子的智力。苏琼再也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热爱旅行的苏琼,哪里也去不了。
两个月前,苏琼告诉我,她母亲的脾气变得越发让人难以忍受。有时候,她自己找不到自己的钱或者其他东西时,就破口大骂。如果谁去劝,她就骂谁。而且所用词语污秽不堪,难以入耳。而且一骂可以骂到两个小时。要求她给她买这样那样,做这样那样。如果苏琼不愿意,她就使劲拽着她去,不依不饶。晚上睡眠也不好,一晚上冲厕所十几次......
她去咨询了医生,考虑是“血管性痴呆”,并且说这个病会越来越重。
再见苏琼,我发现她瘦了不少,表情疲惫憔悴。她问我,“我最近心情烦躁,是不是更年期了?”我想我们都明白,更可能的是,她的母亲已经把她折磨得心力交瘁了。
于是,在朋友们的建议下,我陪苏琼去了专门收治“老年痴呆”的德康医院。
那是一个晴朗的夏日午后,炽热的阳光烤着大地,德康医院安静得几乎看不到人影。我们把车停在树荫下,这样的位置很多。到了门诊大厅,除了一个病人坐在轮椅上,两个家属伺候着,就空无一人。我们等了一会儿,到处找,终于在一个玻璃柜台后面看到了一个穿黑色衣服,有着短卷发的三十多岁的妇女。她建议我们直接到住院部去问。
我们顺着电梯到了九楼,出了电梯,是玻璃门隔着的病房。有个护工模样的人用卡帮我们把门刷开。一进去,我就闻到一股混合着尿液,药味和食物残渣的隐隐的不太舒服的味道。房屋的楼层偏矮,比较压抑。每个房间是两张床和一个厕所。全部都是老年人。他们所能享受的空间就是病房和一个约100平方米大的类似餐厅的地方。虽然有明亮的窗户,但全都用不锈钢栏杆封满。当我想到,那样的日子不是像住院那样几天,最多几个月,而是几年,甚至是到生命的尽头时,不觉悲从中来。
我们又去了8楼,感觉要洁净一些。我们问护士,这里的病人是不是好些。护士说,“整个这栋楼都住的痴呆的老年人。每层楼约70个病人。9楼的病人功能好一些,而8楼的好多都下不了床,所以看起来干净些。”
我知道苏琼心中一定也是各种滋味混杂着。虽然费用不菲,但她的家庭是完全可以承担的。但是,一想到母亲住进来,一定会觉得是自己抛弃了她,她就没办法狠下心来。而且那些病人的生活质量,看起来也是多么难受啊,和坐牢一般。
而如果她要让母亲感觉好,她就得继续承受着母亲对她身心的折磨,而且会越演越烈。
当我看到那一幕幕的时候,难免心中就会泛起“人老了,真的好惨”的悲叹。没有自由,没有乐趣,苟延残喘。
但我也记得,有个80岁的老人体检做认知功能检测时,得了满分。他身体硬朗,像孩子般天真得意的表情告诉我,他还在炒股,而且喜欢写毛笔字和旅行。
或许每个生命都是不同的。
当你我老了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