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还要去江西。电话里,二姐一个劲地告诉我。我说不要去了,年纪这么大,身边没个人照料怎么行。那你跟妈妈说。说完,我似乎看到二姐急忙向锅台拐角处走去,把电话递给蹲坐里端,眼光射向户外的母亲。
我把刚才的意思又说了一遍,母亲没有拒绝。如同小时候,母亲总让我呆在院子里看稻,小伙伴在田野里欢呼雀跃,我心里痒痒的,无奈大人要去干活,我只能勉强答应。于是我不停地晃动竹竿,驱赶偷食的小麻雀,百无聊赖。
嘟嘟囔囔好长一会儿,母亲还是吐露出埋藏心底的话:现在还干得动,不如多赚点钱。我知道这是母亲唯一的理由,也是她生命的全部哲学。母亲老了,脸上的皱纹一道又一道,如山峦,似丘壑。每次见到母亲,都觉得她被热风抽去元神,干枯衰朽,一戳就倒,然就是她,一直惦记着她的儿子,在南京上班,买房子,独自闯天下。
从江西回来,母亲就呆在姜堰,和二姐一起。临近开学,女儿参加夏令营活动,妻子岗位变动忙于学习,我只身一人前往姜堰,看看母亲,拉拉家常。
平时母亲不善言辞,喜欢一个人坐在床沿,透过窗户,凝望远方,眼里满是期待与憧憬。那是东方,那里有她的三间瓦房,有她能耗上一整天的小菜园。可父亲去世后,我把房子贱卖,母亲只能和我们住在一起。从那以后,母亲的话少之又少,往往我问一句她答一句,实在问得多,就发起牢骚冒出一句:一天到晚,不能没事干。
自打我调入南京,母亲就远赴江西和大女儿生活,后在义兄经营的“花千谷”景区谋得一份差事,景区位于庐山西海,风光旖旎,景色怡人,一年四季,各种花卉竞相开放,争妍斗艳。母亲承包一块草坪,拔草,栽花,培土,雍根,剪枝。
后来和大姐通电话,总听到母亲滔滔不绝,料想眉飞色舞:最多一天能挣两百,最少也百儿八十;有时起早带晚清理绿化带上的杂草,有时翻山越岭到荒滩上栽种花卉,有时加班加点捡拾景区里的垃圾,甚至冲刷洗手间的坐便器。活儿不重,但一刻也闲不下来,母亲很知足,很快乐。无论我怎么劝说,她愣是不肯和我们住到一起。
母亲过得好,我很开心。她要做什么,我都会满足;好像我小时候要干什么,母亲总能答应。暑期母亲的眼睛动了小手术,电话里我一再坚持,回到江苏。尽管母亲一百个不同意,但还是拗不过我;尽管母亲现在二姐家,总嚷嚷要去江西,但还是听从她儿子的话;尽管母亲的哲学常挂嘴边,但还是岁月不饶人,时间是一把剪刀,剪去锦绣生命,一节又一节。
三年前,我在小县城工作,母亲与我们同住,庆幸的是小区有一大片空地,母亲分得一块。有事没事,母亲都扑在上面,像呵护她的三个孩子。蔬菜长势好,一年四季都不败。吃不完,母亲就散给周边邻居。邻居很高兴,逢人就夸。母亲脚下生风,楼上楼下爬得更欢欣,更起劲。
在园子里母亲交得几个好朋友,有胖胖的杨奶奶,有瘦瘦的陈奶奶,有矮矮的杨爷爷,他们一边侍弄菜地,一边天南地北,哪怕整整一天。这个时候,母亲口若悬河,喜不自胜。尤其我们大口大口嚼着她亲种的蔬菜,连声说这是纯绿色食品,无农药成分,她更是乐不可支,眼睛眯成一条线,园里园外忙得更勤。
女儿上高中,母亲背着我给她五百元钱,边舔边念,完毕,攥在手心塞上前。女儿很懂事,边走边躲,连连说不要。女儿知道,她爸爸每月都要给奶奶一些钱,都要嘱托她注意身体,好好儿活。只要她长命百岁,就是子女最大的财富;只要她健康快乐,就能赚到更多的钱,犹如她的人生哲学:现在还干得动;一天到晚,不能没事干。(2018.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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