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有点拧巴，有点矫情的文艺青年，经常会怀有一种莫名的自视甚高。比如说对流行文化不屑一顾，觉得时下流行的歌曲都是没有内涵的口水歌，认为大多数人的审美始终停留在模仿与追赶潮流。
前些年民谣盛行，大街小巷放的都是《成都》与《南山南》；2017年时嘻哈流行起来了，人们一个个说着skr，keep it real，去追捧地下说唱。
然而随着一连串各类rapper的负面新闻，以及话题的发掘殆尽之后，嘻哈不可避免地衰微了。
今年的《中国新说唱》没留下什么记忆点。只有早早被淘汰的宝石GEM，凭借着一首口水又烂俗的《野狼disco》，火遍了全国。
《野狼disco》是一首很东北的歌。开头的蹩脚粤语就透着一股东北的大茬子味，后面的rap部分，有人说土得像喊麦。
歌词里也的确化用了快手上很火的土味句子“玩儿归玩 闹归闹 别拿蹦迪开玩笑”。
再加上其他的“画龙”“画彩虹”之类的歌词，整首歌离不开土和俗两个字。
出于好奇，我去搜了搜歌手宝石GEM的履历。
宝石GEM，原名董宝石，现年三十多岁，自称是老舅。他所在的吾人文化曾是东北著名的嘻哈厂牌，后来过气了。
2015年董宝石离开东北，陪妻子去了成都发展，当了段时间的司机。
过气之后的生活，只能用穷这个字来形容。
土，俗，穷。
这么说不太礼貌，但这三个字确实是许多不了解东北的人对东北的印象。互联网上的偏见让东北饱受被地域歧视的困扰。提起东北，轻工业是直播，重工业是烧烤。
但东北曾经富裕过。在《野狼disco》描绘的那个年代。
这首歌唱的是过去的东北，也是东北的过去。
1990年，整个大陆的32座特大城市，东北占了8座。经济发达给东北带来了丰富的娱乐生活，城市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老舅在《野狼disco》歌词里写，这句出自英国作家狄更斯著作《双城记》的话，隐晦地点出了老舅文艺中年的内心。
这也让他和那些年轻rapper一下子拉开了距离。
回到歌曲本身，那时的东北年轻人喜欢模仿香港那边的流行，比划郭富城与粤语唱段都是对这种现象的追忆。
Disco舞厅里人潮涌动，年轻男女们都在“最好的时代”里。
但就如《红楼梦》开头的贾府一样，花团锦簇之下是摇摇欲坠。“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互联网上的这代人太年轻，对东北曾经的辉煌一知半解。历史课上不怎么讲共和国长子的故事，只浓墨重彩地讲了1978年改革开放。
“哗”地一声，沿海的城市经济腾飞了。
也是“哗”的一声，几千万人下岗了。
东北是下岗潮的重灾区。
有个网友回忆说，小时候写作文的开头总是“爸爸妈妈下岗了，家里经济变得很困难......”他曾以为这是全中国的记忆，没想到只是东北的旧伤。
“这是最坏的时代。”
突然下岗的工人，有的重振旗鼓下海经商，有的凄惶不可终日，也有的年轻工人转而沉迷醉生梦死。人生海海，喜乐往往相似，悲恸却难相通。
董宝石在某个采访里说，“不管多热都不能脱下我的皮大衣”，写这一句是因为歌里的老舅身上就一件皮大衣值钱，里面的都破了。
生于80年代末的董宝石，勉强摸到了东北好时代的尾巴。
经历过经济的繁华，也碰上了朦胧派诗歌的爆发。
董宝石说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作家是海子。嘻哈歌手身上总有许多纹身，而老舅手臂上的纹身，夹着几个不起眼的汉字。“流浪 生存 爱情，诗歌 王位 太阳”。出自海子的《夜色》。
因为纹身，董宝石应聘保安时被委婉地拒绝了。
面试官不会因为你纹了海子的诗就对纹身另眼相看，就像听众也不会因为老舅写《海子》这首歌写了两年，录歌时唱哭了好几次就支持他的音乐。
《海子》，《远和近》这些带有强烈诗人特征的说唱歌曲，没溅起什么水花。
反而是随手写的，迎合潮流轻松愉快的《野狼disco》火得一塌糊涂。
一个死要面子，接地气的老舅形象，远比一个絮絮叨叨在歌里说人生哲理的诗人受欢迎。
火了以后的宝石GEM，还是时不时在手机备忘录里写几句诗，然后发到微博上。
他也会以老舅的身份转发《来日方长》，他说我们吾人文化以前的歌很不错。这首《来日方长》就是关于博尔赫斯，命运与时间......
朴树老师也是诗人，一辈子仙风道骨，林妹妹似的质本洁来还洁去，绝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谁不想做朴树呢？只是往往拧巴了半辈子以后才发现自己没红的命，没那个才华，也没那个安贫乐道的心。
老舅身上没有这点拧巴，《野狼disco》火了以后他最遗憾的是没能把抖音上的流量全都转化到自己身上。
他自嘲说路上遇见年轻人和自己打招呼，犹豫再三才问：“您是那个，野狼老师吗？”
董宝石清楚流行的变迁有多快，以前一首歌可以红十几年，后来是几年，几个月...互联网记忆太快了，现在可能几个星期机会就过去了。
因此他频繁地转发点赞和《野狼disco》有关的微博，积极参与商演，不遗余力地蹭自己的热度。
10月16日他在微博上发了自己刚写的诗，
“天空不会回答你，
像云都有各自的理由。
为什么而湛蓝，
为什么而漆黑。
各自安好，
接受，接纳，并且容忍。
这是大地塑造我。
唯一的，
性格。”
你的老舅，还是那个爱诗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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