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的奶奶提出想回县城去，不跟他们住一个城市了。
上周末，小慧本来说下午带奶奶去稍远一点的大公园转转，但早上临时有点事出去，便和奶奶约好下午在某个地方见面。
临走的时候，小慧不停地问奶奶能不能找到，找不到的话，她就回来一趟，或者让妈妈送她。奶奶坚持说自己可以。问的次数多了，便搬出小慧小时候路痴找不到家被吓哭的黑历史，堵上了小慧的嘴。
下午，奶奶如约而至。本以为没什么事，可几天之后她却突然说，想回县城去了。
几经追问，奶奶终于告诉她：这里太大了，她跟不上。
其实当儿子提出来买房子让她搬过去，她打心眼里高兴。两家住得近，能互相照应，还能时常看见小慧，不用在电话里叮嘱个没完没了。
可刚来了没多久，奶奶却手足无措起来。
她出去买菜，超市满天挂的都是指引箭头，但是跟着箭头也走不对，每一次都要让营业员帮她。营业员都是跟小慧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对她很好，不管被麻烦多少次，也耐心的带她过去。可奶奶不乐意这样。
她想跟以前一样，条条街家家店都知道，不管到哪都是个万事通。如果要买东西，她最知道哪里最水灵最便宜，挑进菜篮子的全是最好的。可这里的蔬菜水果不让挑拣，她毕生的经验都施展不开。买东西哪有不挑的呢？花了钱，却买不到最中意的。
结账是奶奶最弄不清的环节。有的收银口能顺利结账，有的掏出钱来收银员却不收，说是只能“微信和卡”。看着旁边小姑娘小伙子拿着手机对着收银台一晃，提着东西就走，速度可快，奶奶却只能退出来，重新排另外的队。
有一次着急出去排错了队，收银员又说不收钱。奶奶气坏了，丢下钱，拎着东西就往外走，收银员马上阻止，奶奶就跟人家吵了起来：“这天底下还有掏钱但拿不走东西的道理呢？什么信什么卡，是不是欺负我这老太婆？！”
声音太大把保安和领导都招来了，一群人拦着不让她走，奶奶气得浑身发抖，后面的中年人见状，赶快劝奶奶消气，说他帮着微信支付了，让奶奶把钱给他，就不用重新排队了，这样事情才算解决。
早上出去遛弯，第一次奶奶特意晚了两个小时，八点多钟才去赶公交，结果车上车下满满当当全都是年轻人，奶奶一上车就有个小姑娘给她让了座。她连忙谢谢人家，但女孩却很不开心的挪到了一边去。奶奶纳闷了，回家问了小慧，才知道这个时间刚好是早高峰，年轻人全这个时候上班。
而小姑娘之所以生气，大概是埋怨她非得赶着高峰出行。让座吧，起早贪黑加班加点的年轻人真的很累，还不知道要站几站；不让座吧，车上人那么多，她一个老人万一被挤出个好歹，谁也担不起责任。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几经调整出门的时间，却惊奇地发现，不管她多早或者多晚出门，总也避不开。从早上5点到早上10点，车上都拉着满满一车年轻人。他们有的上车补觉，甚至站着都能睡着；有的即便在车上还在工作，抱着个平板埋头码字。
奶奶想躲开他们，可5点之前没一个市场开门，10点过后再去买，午饭就来不及做了。看着一车的年轻人，奶奶觉得自己像个异类，跟周围格格不入，哪哪都不自在。
让奶奶打定主意要回去的，还是跟小慧约好出去玩的那天。奶奶向来最会认路了，年轻的时候一个人来这个城市闯荡，一个月下来什么大街通往哪里，她都门儿清，这是她最得意的事。住了好几年，回到小县城结了婚。可而今从小县城再回来，整个城市彻底变了样。
曾经最熟悉的大街今天还在，架了天桥，修了地铁。地铁口连着的，是城市最大的地下商城。奶奶走着走着，便在这里迷了路。每个口都通向了不同的街道，奶奶却怎么也找不到想进的那一个。她急得一脑门子汗，答应了小慧的，可不能失了约。
周日的地下商城熙熙攘攘，问了好几次路，还是每次都走错，向人借了自己从没用过的智能手机，请人帮着拨，却发现自己记不住小慧的11位电话号。她后悔没让小慧和儿媳带着走，但是现在丝毫没有办法。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临近了，她又渴又累，坐在台阶上茫然无措。路过的小两口见她一个人坐着，给她买了瓶水，又领着她穿过重重人海。
到了地铁口还千叮咛万嘱咐：在这里解解渴，进了站就丢掉，地铁不让带；进去之后机器不会用，就找人工售票，然后找穿制服的问，他叫你上哪个你就上哪个。末了小两口还是不放心，让小伙子领着她，看着她上了车。
“这儿的人好啊，爱帮忙。啥都好，还方便。但我啥也干不了，多讨人嫌啊。”奶奶说完，有些委屈的低下头，把玩着比小慧还大了30岁的结婚戒指。
小时候，奶奶是无所不能的神仙，能做好一桌子的丰盛饭菜，能讲清封神榜里所有神仙的故事，能赶走夏天的蚊虫，和冬夜里的可怕妖怪。
她把最好吃的都藏起来，最好玩的都买回来，放在固定的小盒子里面，等盒子满满当当了，趁爸妈没注意，变戏法一样塞进你手里。
可神仙没能打败时间，饭菜和故事追不上高速发展的时代。她还满街找着糖人儿花生，满心盘算着哄你开心。转身找你的时候，就撞进了熙熙攘攘的地下商场，在人山人海里，变成了“啥也干不了”的小老太太。
小慧拉着奶奶的手，像小时候一样来回摇着，“谁敢嫌你啦？好容易把您给盼来，为这事儿您就回去，不要我啦？”
奶奶刚想反驳，就被小慧抢先说道：“孙女好不容易带大了，刚能派上用场，您怎么不知道用啊~”
接着，小慧拿出纸笔，让奶奶把常去的地方都写下来，明天，她要一个一个都带奶奶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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