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对顾家的父母,父亲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是喜欢喝酒,但在母亲的监督下也不敢过度饮酒。母亲是在怀我的时候养成的爱好——打牌,在那时那是挺着个肚子唯一的消遣,自那以后一晃二十年,母亲已然成为牌中老手,但也未曾有过大赌大输。
打我记事起,父母便一直为养家糊口而奔波劳累,在大家都靠务农的时候父母便率先外出打工,在大家为了打工多赚点钱的时候,母亲却舍弃了工作回家专心管教我跟姐姐,而几年后父亲也回家了。因此在我的脑海中,父母便一直是父母,我不曾得知他们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只看到了他们把全部的身心花费在我们身上的模样。可今年过年,我却第一次了解到了父母的朋友。
似乎在脑海中已经形成了这样的概念,父母的没有朋友,而与他们交好的那些人在我看来只是成年人之间不可避免打交道的关系。可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父母也曾年轻过,虽然我们有着不同的生活但都有过相似的经历,他们也曾有着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母亲的朋友我不曾见过,就连母亲自己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时隔二十年相见。时值大年将近,母亲与我一块去给她的小妹妹过生日,在谈话间得知母亲幼时的好友也在不远处,大家便约了对方过来玩耍。母亲那天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的羽绒服,整体看上去有些许显老,母亲似乎因此有些羞怯相见,却又按捺不住即将见到多年好友的喜悦,微张了几次嘴才说出一句话:“我们以前是最要好的了”,坐在一块都是与母亲相熟的人,听了母亲的话也相继附和,接连聊起来母亲与那位好友年轻时的时光。
说是很快过来的朋友迟迟等了一个小时才过来,带着一顶红色的圆顶帽,穿着修身短款的红色羽绒服,看上去保养良好。她一过来便先跟小姨她们打了招呼,这让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母亲的好友,而母亲自她过来后便一直微笑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即便跟旁人寒暄了半天,母亲与她也没有多说上几句话。此后,这位曾经跟母亲从小睡一张床的交情的朋友却在较为含蓄地炫耀自己的生活,说到自己曾去过哪些地方玩耍等等。自此众人的谈话便半句离不了自己的生活现状,而老友相见本该问候一句的“你近况如何”从头至尾都未曾听到。我在一旁看的难受,便只专心烤火。不知觉间母亲的好友便要离去了,她要求我替她与母亲拍一张照片,算作两人今日会面的纪念。而这位好友走后,母亲沉默了许久,不曾言语的她看起来却有些凄惶的意味。
事后,母亲跟我感慨,她看了照片,觉得自己那身衣服没穿好,显得自己老了太多,言语间尽是对时光无情的无奈。我默默不语,心里恍然醒悟,哪一对父母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女荒芜了青春岁月,曾经要好的关系只有在回忆里才最美好,倘若要在现实中找回曾经的感情,在从未联系的二十年间一见面便化解了多年的疏离又何来光阴无情之说。
父亲的朋友是我从小便知道的,都是临近相好的兄弟,却在各自成家之后便少了联系。这次母亲外出了,父亲决定自己准备一桌酒席邀请好友一块过来喝喝酒聊聊天。平时家中只要请客总是母亲下厨,父亲虽然会帮忙打下手却从未自己折腾出一桌饭菜来,可这次父亲却下定了决心,要自己整出一桌像样的饭菜。他提前一天便准备好了食材,速度之快让我不由地怀疑那个经常被母亲埋怨不会做事的人是不是他。待到第二天他真的从容不迫地准备了一桌酒菜,还是色香味俱全的那种。本来预备了七八人的饭菜最后只有四个人前来,其他的人都因家中有事无法前来。酒桌上父亲不断劝杯,但那些朋友却一心惦记这赶紧去牌桌上凑数不敢多喝,言语来来去去也只是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而父亲在席间倒是把一番话翻来覆去地重复了三遍,大体意思是兄弟之间不分过节请客与否,平时也可多走动,一块喝喝小酒聊聊天。父亲在席间说的别的话我不知道他们心不在焉地是否有听进去,但说到这番话的时候都是默默点点头。
饭毕,还剩下许多饭菜,我埋怨父亲准备太多浪费,父亲笑笑说晚上叫他们再过来吃晚饭,我问他们如果不来怎么办?父亲得意地说:“他们敢不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原来那些就是父亲的朋友了。
我为自己从前都不曾发现父母的朋友而感到羞愧,自大地以为似乎只有年轻人才有真正的朋友,殊不知为了子女父母已经牺牲了多少。他们也曾年轻过,他们也有知心好友,而当他们从个体变成共同体并孕育出新的个体后,作为新个体的我们的体验便是他们年轻的延续。许多人在生儿育女后所有的野心便会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们全部的精力从自我转移到儿女身上,这是他们难以逃脱的宿命,而我的父母就在这其中。我为自己感到幸福,却对父母的牺牲感到难过,而作为他们生命的延续,我知道,只有活得更加精彩才不辜负他们的青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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