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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燕小时候挺好看，瓜子脸，马尾辫，大大眼睛，笑起来眉毛如弯月，还露出洁白小虎牙。妈妈说，一场高烧把秋燕的笑容烧没了。

那是1984年，秋燕三岁，脊髓灰质炎缠上了她，俗称小儿麻痹症。赤脚老医生只当普通感冒治，高烧好几天都不退，后来，秋燕就走不动路了。村里好几个这样的小孩，秋燕情况最严重，一双腿耷软着一点力气也没有。为了瞧病，瘦弱的爸爸背着她跑了不少医院，也找过江湖郎中，钱如流水的花，但腿一点不争气。

1.生病

生了病，秋燕童年就变得灰暗了。每天，女娃们三五成群欢快地踢毽子和跳皮筋，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她的玩具只有一条小板凳，那是爸爸用别家家具废料制作，可以当扶手，也能坐着休息。秋燕不太敢跟小朋友玩，老有人搞恶作剧藏她小板凳，那可是她的腿。

夏天的一个午后，妈妈要忙农活，把秋燕抱到晒谷坪边梧桐树下，秋燕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羡慕地看着小伙伴们玩耍。但老天就喜欢搞点恶作剧，本来晴空万里，却急骤下起豆粒的大雨。雨一来，伙伴们就四散跑回了家，秋燕也慌了，冷不丁屁股离了小板凳摔倒了，也不知道奔跑的小伙伴是故意还是无意，小板凳踢出了好远。

雨来得快，也下得猛，小秋燕泥水里躺着，小板凳也四脚朝天，她想挪动身子，周边碎石子扎得手生疼。秋燕不敢动，只得躺着，忍不住喊着“妈妈，妈妈”哇哇大哭。雨幕中，妈妈扛着锄头跑了过来，秋燕委屈着哭得更大声。

“哪个天杀的，干这缺德事，要遭雷劈。”看着女儿的惨样，妈妈歇斯底里地咒骂着，然后抱着秋燕心疼的哭。不远处，一个带着黑边眼镜的男人呆呆地立着，任凭风雨打在身上，那是秋燕村东头教书的爸爸。

淋了雨，受到惊吓，秋燕就病了，爸爸又背着去打针。老医生上了年纪，脸上爬满皱纹，戴着一副瘸了腿的老花镜，摸了摸秋燕额头，拿个体温计让她夹着，又用布满老茧的手探脉搏。看着老人，秋燕有了模糊的记忆，那一回看病打针，回去后就不能走路了。

打了针，开完药，爸爸就把秋燕背回了家。秋燕不想吃东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被隔壁房谈话声吵醒，她贴着耳朵偷听。

妈妈说：“秋燕到上学年纪了，这个身体咋办？”

爸爸说：“学肯定得上，我去学堂时背她去”

妈妈担忧地说：“小学你能背，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爸爸有些无可奈何，“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的病先看好。”

妈妈一声叹息：“咱家的锅，咱家的铁能值几个钱？”

谈话没有继续，紧接是妈妈低沉的抽泣。又听到爸爸小声地呵斥：“哭什么，别让燕子听到了。”

......

秋燕感冒一好，外面小朋友打闹声让她有些心痒，虽然在外面免不了受小伙伴的气，可老是呆在家里也闷得慌。

爸爸来到床前，抚摸秋燕的头，温柔地问：“小燕子，想不想穿花衣，上学堂啊？”

“想，想啊！”秋燕欢快地回答，她想读书，想妈妈压在箱底好久的新书包、新衣裳。

“小燕子要到村东头读书啰，以后咱还要飞更远。”爸爸慈祥地看着女儿，心里却很忐忑，女儿的上学路注定别人艰难得多。

“燕子，你得答应爸爸一件事。”爸爸严肃地说。

“嗯。”燕子愉快地应着。

爸爸拿起小板凳说：“上了学就是小大人，得把小伙伴带上，日常生活你都得习惯它，能做到吗？”

“能。”秋燕回答很干脆。

秋燕抱着小板凳，显得格外亲切。秋燕懂事地借助小板凳锻炼着，心早已飞到了学堂。

看着秋燕很努力的样子，爸爸暗自打定了主意：“再难，也要当好燕子的腿，陪她在知识殿堂里走得更远。”

2.读书

爸爸是村小民办教师，负责三四年级。每天早上，爸爸都会把秋燕背到学校，下午放学又背回家，上课期间小板凳充当了秋燕的另一双腿。起初，爸爸还会偷偷去教室看一看，生怕秋燕不适应，但看到秋燕自己能爬上爬下，又见有同学施以援手，也就慢慢放了心。爸爸视教育如生命，他可不希望因分心女儿而耽误了自己的学生。

入了学的孩子就没那么野，老师课堂上灌输的五讲四美、尊敬老师、友爱同学的观念挺有效，同学们试着与秋燕友好相处，也有女生主动帮助秋燕解决上厕所等尴尬事。

也有个别调皮男生，课间偷偷抽掉秋燕坐的长条凳，看着她摔得人仰马翻而幸灾乐祸。好在，同桌小女孩机灵，故意把秋燕爸爸是学堂老师的消息放了出来，新同学才不敢继续捉弄，那时的小学生，就怕老师们手上打手心的竹板板。

秋燕的爸爸也有竹板板，但舍不得打学生，只是吓人用。爸爸身形瘦小，背着秋燕时有些气喘吁吁，秋燕很懂事，总会在半途要爸爸放自己下来，然后用小板凳挪动走一段路。秋燕害怕来往路人的指指点点，但更怕爸爸背自己而累垮。

家里房间不隔音，秋燕常贴着墙壁偷听爸妈聊天，知道好些小秘密。知道自己患的是小儿麻痹症，村里就她最严重；还知道家里为她治病花了好多钱，还跟亲戚借了不少；还知道爸爸老咳嗽是肺部有个病，但爸爸不愿花钱治。

3.变故

初中在十多公里开外的乡里，秋燕高小后不得不辍学。好在爸爸有办法，托人找了套旧教材，利用休息时间在家为秋燕上起初中课，爸爸挤时间教，秋燕就认真学。

爸爸对秋燕自学的要求越来越高，但咳嗽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不但白天咳，有时半夜也能听到隔壁房里的咳嗽声。

秋燕担心爸爸身体，终于忍不住说：“爸，我想慢慢学，你也别太辛苦。”爸爸第一次发了火：“进不了学堂，你更要好好学，学了知识才能养活自己。”秋燕含着泪委屈地点头，爸爸让她认真学，自然就有学的道理。

终于有一天，爸爸咳了血，被送进医院。她被堂哥背着第一次进了县城人民医院，看着病床上的爸爸，秋燕很伤心。

爸爸强撑着病体安慰着满是泪痕的秋燕：“燕子，爸爸对不住你，当初从城里弄几个糖丸给你吃可能就不会犯这个病。”又忍住咳嗽继续说：“爸爸没办法教你更多了，你以后也要自己去学习，有知识才能学门技术养活自己。”

秋燕哭得更伤心了，爸爸不舍得为自己的病花钱，却只想着为女儿留点谋生的技能，她终于明白了爸爸逼着自己自学的良苦用心。

爸爸很快被那个叫白血病的家伙带走了，秋燕擦干泪坚强地去乡里裁缝师傅那当学徒。秋燕暗暗下了决心，要养活自己，还要跟妈妈承担好抚养弟弟的责任。

4.事业

爸爸传授的知识是秋燕的宝贵财富，她学得很努力，师父教得用心，不到两年时间秋燕就能独当一面。

有一天，师父找秋燕谈心。那时，太阳正慵懒地离开地平线，斜斜地透过窗台洒进了柔软的光。师父抚摸着小板凳，心疼地说：“燕子，你是我的好徒弟，师父舍不得你。”

秋燕有点吃惊，紧张地问：“师父，是不是小燕有什么没做好？我可以慢慢改......”

看到秋燕误会了意思，师父内疚地解释道：“秋燕，你是乖孩子，师父喜欢得紧。”

师父眼睛泛了红。“小孙子没人带，我得去广东了。”

“师父，那店子怎么办？”秋燕有些心急，师父走了，店子关张，自己不也得失业，又继续问道，“大家都喜欢师父的手艺，您走了，乡亲们该会多着急呀。”

“我也发愁呢？如果你能接就好了...”师父知道秋燕的家庭条件，她的身体一个人也撑不起店面。想到店铺不得不关，师父忍不住老泪纵横，这可是她少女时就开始经营的地方，结婚生子，半辈子的光阴都耗这了。

“师父，我想接手。”秋燕怯怯地说，她的头脑很清醒，师父苦心经营的这个铺面是优质资源，继续诚信经营，还能挣点辛苦钱。

“师父，铺面大概多少钱。”秋燕鼓起勇气问道，她不想失业，也不想失。

师父有些高兴，秋燕是自己最爱的关门徒弟，如果能守得住这事业，多年心血也算没白费。

师父咬咬牙说道：“整体打包一万吧！”听得转让金额时，秋燕的心咯噔了一下，但她知道，师父给的是恩情价，但对自己还是一笔天价。

面对这个机遇，秋燕从牙齿缝里坚定地蹦出了几个字：“师父，给我五天时间。”

5.婚姻

生活再艰难，秋燕也从没服过软。父亲教她面对冷眼要坚强，生活让她明白努力才不会成为拖累。

心疼师父要离开，秋燕也珍惜这创业机会。思前想后，秋燕决定跟妈妈借钱。知女莫如母，没等秋燕说话，妈妈却主动开了口。

“燕子，昨晚你爸托梦给我了，要我一定要支持你做事业。”妈妈颤巍巍地从枕芯里拿出一个用旧报纸裹住的方形物体，“这是八千六百三十三元六毛，你爸死后政府给的丧葬和抚恤金，一些同事的捐款加我这些年存下的一些钱。”

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大额钞票，看着妈妈省出的皱巴巴的毛票纸币。秋燕嚎啕大哭，这可是全家人的希望与托付，是一份沉甸甸的爱，看着正堂中挂着的父亲遗像，也正慈祥地朝自己笑着。秋燕狠狠地抹干了脸上的泪，为了故去的父亲，为了操劳的母亲，为了那可爱的弟弟，自己也要好好地“站”起来。

“妈，上次姑姑说的亲，我想见见。”理智告诉秋燕，还得为那一万元目标想办法。

“你不是说还不想谈婚论嫁吗？”妈妈早想让秋燕应了那门亲事，秋燕身体状况实在没有挑拣的资本。女儿心高气傲，妈妈并不想违背女儿的意愿。

“妈，现在想见了。”秋燕知道现实总要面对，梦里魂牵梦绕的白马王子也不会属于自己。

按秋燕意思，姑姑把男子领到师父的裁缝店。这时秋燕第一次见到那男人叫赵小虎，高高瘦瘦，憨厚腼腆，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并不难看，见人不太敢说话，标准的闷葫芦。

听得姑姑的介绍，秋燕大体知道了男人基本情况，隔壁乡里的，八九岁成了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没有读过书，靠在村里打点零工生活，有使不完的力气。

了解到男人的可怜身世，再想想自己的遭遇，秋燕对赵小虎就生出了些许怜悯来。

“妈，姑，师父。”秋燕请求道，“我想单独问几句，可以吗。”

身旁没了介绍人，赵小虎变得更拘谨，饱经沧桑的脸上瞬间羞成了酱红色。

“小虎哥，我的身体你知道吧？”秋燕盯着小虎问。

“知道？”赵小虎紧张地回答。

“你不嫌弃我？”秋燕顺势把裤管捋了起来，露出萎缩变形的腿。别人可以嫌弃她，但她绝不允许未来另一半也嫌弃她，所以一定得当面问清楚。

“我就想有个家，有老婆疼，有老人可以孝敬。”突然赵小虎抬起头憋足了劲说道，“我做你的腿，我就是你身旁那张小板凳，你要到哪，我就带你到哪，你在哪，哪就是我的家。”

赵小虎这句土味情话让秋燕的心彻底沦陷，她瞬间泪崩，两个可怜人相伴一生不也是爱情吗？

看到秋燕落了泪，赵小虎又有些不自在，声音也结巴起来。“我，我可以嫁过来，我的钱也全归你管......”

秋燕又被小虎的窘模样给逗出了笑，这一瞬间，她认准了这个男人，他也许不懂浪漫，但自己一定能幸福。

6.生活

小虎不但老实本分，还说话算话，相亲不久就主动把打小工、做帮工攒到的积蓄都交给了秋燕。小虎知道秋燕缺钱，用最憨厚实在的方式表达了对未来妻子的信任和支持。

盘下店子，秋燕兴奋得不得了，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向妈妈诉说着未来规划。父母给生命、师父教技术、小虎成了腿，秋燕要凭自己的能力去创造未来了。

后来，与小虎成了婚，有了“腿”，她凭着童叟无欺的口碑、别出心裁的技术和质优价廉的服装赢得了乡亲们的青睐。

后来，几个小“虎娃”陆续出生、成长、懂事，秋燕又添了几条温馨的“小板凳”。

再后来，小虎也学得了些浪漫，还给秋燕买了出行轮椅，农忙空闲时像城里人一样推着她到处转悠，欣赏路上的风景。

......

那一天，初夏的阳光从窗户里钻进秋燕的店子，斑斑勃勃，她躺在清凉的竹椅上，睡眼朦胧里，依稀看到了父亲，正佝偻着腰敲打着一条快成形的小板凳，父亲回过头对秋燕说：“燕儿，爸爸要为你安一双飞翔的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