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来,永远别回来”嘶哑而沉重的声音一遍遍告诫她,在她耳边回响。
母后的脸早已化为枯骨,脸颊两边吊着的腐肉发出阵阵恶臭,空洞的眼窝深处爬进钻出数条蜈蚣,又钻进嘴里,在牙齿间来回穿行。
公主这一次再也忍不住,哇,一口污血喷出,喷的被子上,床单上,哪都是,耳边响起了一个苍老女人带有哭腔的声音,言语间不失关爱之情,“金花,金花,你这是怎么弄的呀”
“哎呀呀,潘婆婆,这当口你别老顾着哭呀,按郎中的吩咐,这於血吐两次后,再喂服一剂药,必须吐尽的”
“金花,金花,你睁开眼看下为娘,咱们娘俩再不分开了啊”
“呜呜呜呜呜,再不要分开了,金花!”潘婆婆抱住公主嚎啕大哭。
“我不是金花,我是乐儿”公主气若游丝的声音已然被哭声掩盖。
公主睁开了眼,眼前景物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定下来,才看清楚满头银发,遍布皱纹的一张老脸尤带泪痕。
“娘!”公主还以为在梦中。
“哎!”潘婆婆顿时泪花纷飞。
“这是哪里呀,沈楠呢?”
“傻孩子,这是家一一一呀”潘婆婆喜极而泣,故意把“家”这个字念得很重。
“哎呀呀,潘婆婆,郎中吩咐过,先把这碗药服了要紧”只见一个肤色黑黝黝的少年郎将一碗药汤端了过来。
“对,金花乖,来,最后一剂,喝了它”潘婆婆搂着公主半躺在自己怀中,一手端碗,一手摸着公主的长发,将药一点一点喂进去。
药汤将尽时,公主突然一阵咳嗽,将刚才喝进的汤药连带一口於血喷了站在旁边看的大郎满身满脸,随即又昏死过去,这可急坏了潘婆婆,“我的儿哎,金花!”
潘婆婆抱着公主恸哭不止,大郎急着想去找郎中,可这深更半夜怎么去找,没法子又回来掐人中,用热毛巾敷,整整折腾了两人一夜。
晨,一缕阳光透过茅草屋屋顶的破洞穿射进来,洒在了公主的脸上,公主醒了,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好去拿手遮挡,可阳光穿透她的指缝,她拢起分开手指,阳光时而变成碎金色,或砖红色,在她长长的手指间流转,跳跃。
她想起身,却觉得胸口沉重,低头一看,一个苍老灰白的老婆婆的头压着她胸口,阳光照耀上去,灰白的头发呈现出亮银色。
公主依稀记起昨晚发生的事,原来,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千回百转,阴差阳错居然来到潘金花的家。
公主经飞天索上这么一摔,过往种种的情状,往昔的点点滴滴依稀记起。
那天自己只是如往常偷跑出宫去看了一场百鬼戏,回来时却宫门紧闭,无人监守,只因自己生性顽皮,常偷跑出宫,知道禁城后墙有一处豁口,从那儿钻进去顺着一条小路就回到了东宫,离她的翠微殿就不远了。
这条小路隐没在东宫附近小树林中,罕有人至,刚走了一半路,就听见前方嘶杀声震天,心中一惊,由于担心父王和母后还有弟弟,急忙跑出林子,却被脚下的东西一拌,摔倒在地,映入眼罕的是她这辈子也难忘的一幕。
只见满地的箭支,甲叶,砍断的刀剑,断肢残体与横卧着数十具穿皮甲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渗入地砖缝隙之间,冲天的火焰吞没了翠微宫,父王的东宫侍卫,十三铁卫拼死组成人墙捍卫东宫,抵挡着禁卫军如同潮水一般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只不过寡不敌众,不多时人墙就被禁卫军冲垮,很快就绞杀撕斗在一起,难解难分。
她低头看了看金花的母亲,心想,要告诉她吗?我不是她的女儿金花,她的女儿已经死了,还是为了救自己,可要是那样,她该多么伤心!
忆起昨夜她为自己关心,着急,哭泣,种种温情是她从未在母后那儿体会过,从小,自己的母后便高高在上,照顾,看护她都是奶妈荣氏。
我也好想有她这般的母亲,好了,对不起金花,让我来顶替你吧,我也好想有这样体贴万分的老妈,我不想再回到那个血雨横飞的禁城,我更不想颠沛流离了,我累了,只想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求得片刻安静的时光也好!
想到此,公主用手拨弄潘婆婆的银发,它们是那样柔软,真实。
不多时,潘婆婆醒了,哆哆嗦嗦用手摸了摸公主的额头,没有发烧,这才放下心来。
“娘,我饿了。”公主乖巧的撒娇,温婉清润的声音响起,潘婆婆听在耳中先是一愣,“闺女,半年未见,怎么说话声音也变了?”
公主一下捉了瞎,无从对答,使劲在脑海中回想,潘金花的说话声音是怎样的,还好潘婆婆再未怀疑,“兴许是这场大病把你折腾得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千万莫起身,郎中说了,你身上内伤严重,千万不可再动。”
“乖,你要听话。”
果然,公主一动都不敢动,只见潘婆婆摸摸嗦嗦点着了柴火,往土灶间一递,掩了几根柴,一股烟火味儿呛的公主眼泪直流,不过她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婢女成群,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曾见过这平民家灶台生火做饭,竟起了童心,感觉到这一切新鲜有趣。
嗞,一声,一股油烟味儿,潘婆婆起锅烧了一丁点猪油,又下入了葱蒜,打入了两个鸡蛋,下入面糊,烙了一张焦黄的鸡蛋饼,端在公主面前,许是多日来奔波劳累,鸡蛋的香味加上葱的香气早刺激得公主食指大动,不多时就将酥黄香脆的鸡蛋饼全吃完了。
公主将一张饼全吃完时,才发觉,潘婆婆只烙了一张饼,而她自己却没饼吃,端着公主吃完饼的碗在碗里摸着饼的残渣吃了,当下公主极是不好意思,“娘,你怎么只烙一张饼呀,你吃什么呀?”
“闺女,你又不是不知道,鸡蛋金贵着呢,要不是看你养身子,我哪舍得给你做呀,我自个儿更舍不得吃,我就喝碗稀饭就饱了,人老了,就什么也吃不动了。”坐在公主旁边的潘婆婆端着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的不能再稀的米汤就着点公主吃剩的残渣一起吃了。
见此一幕,公主的眼里泛起了潮气,意识到潘婆婆目不能视物时,眼泪顿时夺框而出,心中五内杂陈。
“你总算是回来了,我听人讲,皇宫之中起了兵灾,死老了人了,具体说什么的都有,为娘我夜不能寐,黑天白夜里担心你,日也盼,夜也盼,村口里一日望你好几回,把个眼睛连哭带闹心,竟是瞎了”只听潘婆婆一声长长的叹息声,自顾言语,“好容易见我儿回来,却看不到你样子,是瘦了,还是胖了,哎……”
“我托人给你捎了个口信,告你为娘我眼瞎了,本是想让你凭此向官家托个借口,好放你回还,离开那是非之地,并无它意,想来让我儿为我操心了”说着潘婆婆的眼泪垂下来了。
当下公主再也忍不住,伸出玉臂将潘婆婆挽住靠在她怀里,两人抱头痛哭。
哭不多时,潘婆婆连忙将公主扶好,盖上被子,敛了哭声道,“你身上有伤在身,不可着凉,哎,对了,闺女,你怎么受的伤啊?”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急的公主一头黑线,“娘啊,是这样滴,我回来路上在河边洗衣服不小心落了水。”
“那也不对呀,郎中说你肯定从极高处摔下才落得这么重内伤,能活下来已是菩萨保佑你了”
这一下,公主彻底傻了眼,正踌躇如何作答时,打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昨天救她的那个少年,大郎。
只见他大刺刺走进来,挤到公主近前,用手触公主的额,瓮声瓮气道,“嗯,退烧了,这郎中的药果然管用”
公主只觉着裹着被子下的身体似乎是一丝不挂,又被一男子走到近前如此亲近,当下脸红耳赤,红云上脸,在一旁的潘婆婆想必觉出公主尴尬羞涩,立即堆笑,作势要推开大郎道:“咄,大郎,大娘告诉你,圣人可是说过,男女有别,你不能随便乱摸女孩子!”
“哎呀呀,大娘,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说好了,金花要许给我!”
“那也不能,你也忒急了些“
”什么时候能”大郎猴急道。
只见潘婆婆劈头打了下大郎道:“傻小子,入了洞房就可以了”
公主眼见这两人一唱一和,瞬间心惊,怔怔的看着黑不溜秋的大郎,他还抺了把鼻涕,对她傻笑,心想,天呢,金花你到底答应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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