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本命年

金鸡报晓

2017，丁酉鸡年，黄帝纪年第4714年。

孤鸾，僻娶。

关于「本命年」的经验，我们大抵听得很多了，星象书也玄乎其玄、乐此不疲。传授经验是过来人乐意去干的事情，因为有诸多好处。所谓「有备无患」，至少不至于惊慌失措。但在「本命年」这里，流传的经验至少也有一样坏处：容易增加压力，容易疑神疑鬼，容易搅断枯肠，去搜寻年久的记忆，期许在隐隐若现的残迹中收获一点神的旨意，以便应对这一年可能发生的波谲云诡之变故。

我的记忆力向来不好，十二年前的见闻大都模糊得很，唯有那年在回川的火车上被车门压破手指的事情还很清晰，毕竟是真疼。列车员夸我坚强，大概是见我指甲都压翻了，血淋淋的，还强自压抑，没哭。那其实是因为整根手指已经麻木，没有痛感，与「坚强」的高尚品格实在毫无关系。现在想起来，羸弱的我真是辜负了她殷切的希望，惭愧不已。至于其他能称上「厄运」的际遇，似乎并不突出，可能是由于年纪幼小，生活单纯，无需去面对风浪。

早岁哪知世事艰。及至年长，尤其是大学之后，渐能明白生活的寓意。远古人不得不疲于面对野兽恶疾的侵袭，现代人虽早已远离蛮荒，也得被安排去征服新的阻碍，譬如人心之叵测、世道之无常。与远古人相比，我们只是获得了更安定的生命，但现实与理想之间永远存在唐吉诃德式的巨大鸿沟，故生命与幸福无涉，与生活也难说匹配。所以海子选择死亡去实现存在的意义，而我们大多数人选择妥协，留下来守护一小束摇曳的火苗，仿佛下一秒便陷入永寂的死灭与黑暗，因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能够去自主地探索一些意义，曾经是我引以为傲的习惯。但后来发现，明白这些意义，对于价值的实现并无大用。毕竟，明白再多意义，我也永远无法改变五短浑圆的身材，无法获得更高智商的大脑，更无法重写盖棺定论的遗憾。而往往比遗憾更可悲的，是眼睁睁看着遗憾的发生，而无所作为或无能为力。因此，徒有意义是不足为用的，我们更容易受困于自己，而非他人；我们更容易分析瘫痪（paralysis by analysis），而非勇往直前。这正如我过去的一年。

过去一年，我有过不着边际的臆想，有过改天换地的野心，有过死之将至的绝望，也有过江月茫茫的迷航；过去一年，我经历了现实冰冷的打磨，承受着巨大的同辈压力，仿佛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得更透，也似乎开始把自己隐藏得更好；过去一年，我开始明白法律所反对的就是人们所百般掩饰的人性真相，再美好的景象也会消弥在历史的波澜与苍茫，而灿烂的笑靥可能只是「以慢其心」的绝妙伪装。

这些，我都书写下来，构成了经验大厦的一砖一瓦。我总想借它们建构一座无坚不摧的城堡，并打算以此去应对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这就很能耐、很智慧，足以高枕无忧了吗？绝非如此。实际上，过度重视意义，已经让我走得太蹒跚、太犹豫、太担忧、太小心，以至于速度不足、方向不清。

「收藏今天」本身不具有太多意义，想透一个道理本身也不会有太多裨益，更紧要的，还在于去坚持那些看似无意义的东西——这并非突发奇想或心血来潮，而是一条越来越明晰的结论。所谓「意义」，绝非有所构想就能随之涌出，而是做得足够多了，沉淀丰厚，水到渠成，是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此间珍贵之处，就在于「做」。

而所谓「做」，就是凭着拿破仑那种先开战再谋划的勇气，能够在明确目标与道路的前提下不怀疑、不动摇。就像尾巴着火，顾不得脚下是坑洼还是坦途，只使劲向前冲去。我相信，所有伟大的事业都是硅步千里，所赖者，不过一分一秒努力、一点一滴累积，是时间与空间的同向变化，却不管你多么奇思妙想、舌绽莲花。

站在本命年的开端，背后汹涌的波涛已悄然消散，前方炊烟袅袅、安宁祥和，却能预想得到，脚下必定泥泞不堪、危机四伏。我并不担心一败涂地，对于困兽而言，并无更多失败的余地。我只是决定，不再去回想应对挫折的经验，不再关注于意义的探求，不再活在自我和洽的世界，转而努力以昂扬向上的姿态、无所拘束的心怀，向前踽行，期能荡涤阴霾，径直实现这生命的意义。

我开始有所取舍、雁过留痕的阅读，开始整理印象笔记积累经年的资料，开始重拾每日一案的分析研讨，开始实践王泽鉴老师「晚睡一点，早起一点，勉强自己一点」的谏言，并加入了英语打卡的新年计划，期待以纯粹的坚持代替绞尽脑汁的深思来收获意义。同时，我也想看看，这该死的本命年能有多么雪上添霜，能把我造成什么模样。

昔日，乔布斯曾创业失败，被苹果公司「逐出」，一蹶不振数月之久，后终能为自己所爱重新出发，创造出举世瞩目的辉煌。他在斯坦福大学的讲演中有这样一番话：

I was a very public failure, and I even thought about running away from the valley. But something slowly began to dawn on me– I still loved what I did. The turn of events at Apple had not changed that one bit. I had been rejected, but I was still in love. And so I decided to start over.

昨日隔山岳。功过成败已是定局，无需再多挂怀。此刻，斟酌与沉思失去意义，只能如乔布斯一般，为了我们所爱的，以及爱我们的，奋力前行，怒放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