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

岁月蹉跎，总不饶人。

太阳炸裂

说起来，我已在我家那条老街住了近二十年，小小的一条巷子，总是匝满细碎的阳光，沿着乌黑墙头，杨柳依依，挨着一排排小房子，老旧得像是日本动漫里常出现的蜿蜒景色，青翠柔和。

因为处在城市的角落里，便总有些突兀的违章建筑，那孤立在天空上的小烟囱，偶尔也轻佻地吐一口浊气。院子之前，黄发垂髫，猫狗叫闹，男人抽烟，妇人聊天，老人摇着蒲扇，好个悠然闲适的景致。

因着小区很小，位置又偏，所以多数人走街串巷，一来二去混个脸熟，三来四去就能笑着打招呼，叔叔大娘叫得很是亲切。

我记起老师曾跟我们讲啊，故乡是根，想来，那故乡不仅是一草一木，更是故人旧友，他有着儿时熟络的人与景色，有着未曾被世事玷染的纯洁与朴实，亦藏匿着少年时数不尽的怀念。而那些过往，在每一声问候里，在每一眼安静的注视中，都会翻起甜蜜又温柔的滋味。

故乡

遇到长辈要停下弯腰、点头问好，这是妈妈自小教我的礼仪，且我是被奶奶在这边带着长大的，所以这一带的爷爷奶奶们都很喜欢我。这其中有一个，叫任奶奶，说是从妇人到衰老，在这儿住了也几十年了，是我们家的老邻居。她总是微微弯着腰，穿着布鞋，走得很快，她总是起个大早去早市，提一大篮子的菜蔬回来，赶上背书包上学的我，就会寒暄上好一小会儿。

不同于其他老人的刻意，任奶奶的亲切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大概是我在这条街上遇到的最可爱的人儿了。任奶奶一见我，就总会用她厚而温暖的手拍拍我，然后咯咯笑个不停，忙得非要从自己的兜子里掏个果子给我，她会把头发精致地盘起来，即使走了很远，也不见一点儿杂乱，她的衣服又总是利索板正，我想啊，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一丝不苟的大美人儿。

在我的记忆里，任奶奶她总是健步如飞又常喜笑颜开，她会很温柔很温柔地笑着，像一首安静的歌谣让人欢喜。

打上了初中以后，我上学的时间越来越早，回家则越来越晚，带着披星戴月的忙碌与疲惫，带着习以为常的漠视与不顾，我在追求未来的路上，与这条小街错过了七年多余。

当我再见到任奶奶的时候，已经时隔近十年。

夕阳红

高考以后的假期，我总能看到那群坐在一起聊天的大人们，同儿时一样。

妈妈走上前，很激动地问“这是任大娘吧？”

我看到一个老人呆坐在凳子上，穿着很厚的褂子，嘴巴半张，目光空洞，但依稀看得到曾经的样子。

她们说，任奶奶快九十了，刚熬过这个冬天，大病一场，过了八十岁，每一步都是砍儿，每个冬天都是一劫，也不知她能撑到几时。

任奶奶啊，你还能认得我么。

奶奶直勾勾地盯着我，她的眼睛被松弛干枯的皮肤拉扯得格外大，呆滞浑浊，她的嘴半开半张地翕动着，好像想说些什么。我顺着她单薄的身子看到那双裸露在外的手，连青筋都显得格外孱弱。

我那时就想起我的奶奶，她临走前的一年也是这样，孤寂的夜里，她呆呆地坐在床头，就那样望着窗外啊，落寞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含糊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看不懂老人的眼睛，但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是乌黑一片的吧。

每个老人，努力活了七八十年，经历了无数的坎坷与磨难，然后逐渐丧失听觉，失去光明，没有了自由行走的能力，连说话都觉得格外艰难，看着相识的人一个个离去，开始成为子女的负担，看着他们苦不堪言又强作欢笑地撑着自己的生命。一个老人，心中徒有着活下去的希望，却被死神逼迫着走向腐朽，她该有多无助难眠。

我跟任奶奶说再见以后，妈妈叹惋地说“这样瘦，人之将死啊，生活不易。”

好好活着

我没经历过死亡，但我真的懂至亲之人离去的感受。

那种束手无策的锥心之痛。

我有时就在想，如果他们一直都还在我身边，是不是也要经历这种慢慢老去到死亡的过程，他们也会变得沉默寡言、丧失希望，而我那时又会是什么样子。

或许即使一切都会变得糟糕，但我也想竭尽全力自私地挽留他们的生命吧。

年纪一岁一岁增长，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将人消磨干净，从容颜到身体，从精神到意志，把人凌迟到麻木僵硬，我不知你们如何，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做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慢慢老去到死，却只能紧紧攥着她纤细无力的手，无能为力。

我又很恐惧，恐惧以后孤苦无依的生活，那些连病倒都无处求饶的日子。

可能生活总会用疼痛教人长大吧。

或许有一天，我会明白，我将是所有人的过客，我没有能力去许人长久，但我要慢慢变好，才能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让自己也觉得天空很蓝青草很绿。

岁月她一直走，又总不肯停。

我对未来茫然无知，但我想尽力好好活下去，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让自己不那么狼狈，我相信啊，生活是无情的，但一切一定都会变好的。

是这样的吧。

未来的某一天，我也将学会妥善地爱每一个人，不远不近，平静地接受衰老和死亡，不喜不悲，不痛不痒，如果这是生命必然要承其重的，那我一定要竖起铁壁铜墙，告诉自己，学会坚强。

没有人生来就快乐，只是有些人学会去享受，而有些人学会忍耐，有些人只学会抱怨，有些人则习惯放弃。

中岛美嘉唱了一首让很多人都忍不住落泪的歌，《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看了弹幕我知道，每张不同的笑脸背后都有好多酸楚的故事，但相同的是，他们都说着，不管这世界是什么样子，请好好活下去。

一切都会变好的。

如果可以，我想温暖你的悲伤。

清晨的阳光还是松子香的，鸟鸣在树林间上下齐鸣，小路里那滩昨夜淅沥的雨水清澈明亮。

人潮拥挤，我喜欢你。

人潮拥挤 我喜欢你

也希望任奶奶可以振作起来，活得长久。

后记：有一种礼貌叫做尊重别人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