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的思索

在看这本书之前，看了简介，看了一些读者对主人公的评价，他们都把他的冷漠和麻木看成了他悲剧的根源。带着这种偏见，我的思考不可避免地往这方面靠了上去，但看到最后，我对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感到惭愧，因为跟着别人的思路走，自己的思想就已经成了傀儡，读这一遭又有什么意义呢？有时候茫然无知更让人易于接近真实。

加繆这一部短短几万字的作品里，用第一人称叙述了一个老实本分、与世无争、温和、善良却不善于表达情感的小职员因为误杀了人，却由于自己在母亲葬礼上没有哭而被宣判死刑的故事。杀人、在母亲下葬时没有哭，这两件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却因为审判联系在一起，检察官因为他在面对至亲离世都没有悲伤的表现，断定他是一个人类社会的败类，断定他预谋杀人，断定对其进行减刑判罪将会酿成“其空洞的心即将成为毁灭我们社会的深渊”的恶果。何其荒谬，何其不公？但是主人公的罪名是在“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下宣判的，主人公翻不了身，没有理由反驳，最后对于神甫的控诉，成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箴言。

对于主人公默尔索的生活态度，向来争议颇多，他“可行可不行”“对自己没差”“自己怎样都可以”的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读者向来不认同。不管是对于雷蒙想和自己做朋友，又或者是玛丽想和自己结婚，他都不置可否，因为在他眼里，这些事情做与不做，都对自己的生活没有影响，他也没有必要去花费时间去思索这些意义不大的事情。连这些事情都能投以冷漠的态度，又有什么事情能引起他内心的波澜呢？这样的人的人生和死水有什么区别呢？他对一切情感、琐事都报以无所谓的态度，对母亲下葬时不仅没有悲伤，甚至因其程序颇多感到厌烦，在审判期间，也始终以漠不关心的态度去审视一切，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局外人”。可是他却又始终逃离不了，正是因为逃离不了，这种蔑视一切的态度又格外显得绝望。有时他也感到孤独，深刻体会到大家对自己的厌恶，他痛苦，可是冷眼旁观一切的人，又怎么能得到他人的正眼相看呢？

冷漠的人也只能收获冷漠，这是许多读者对他的断言。但是以第一人称读来，我们却从来没有把自己代入到主人公的世界去，也许我们才是真正的“局外人”。我们冷眼旁观这一切，我们心中毫无波澜，我们能够在故事的任何一个情节中审视每一个细节，可是我们不能设身处地为主人公所处的环境去考量，因为我们，是之于主人公默尔索而言以外的人。小说没有把读者纳入局中，正如作者批判的那样，社会大环境也没有把个人纳入到局中，略显残忍而真实。可是拥有同样命运的“局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对其进行批判呢？默尔索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他有他的生活方式，正如他最后的爆发“他这个也判了死刑的神甫，他懂吗？”，我们亦无法置喙他的生活。

对主人公默尔索的性格处事方式作者花了大篇幅的笔墨去描写，他与世无争，超脱世俗，即使在生死面前也能保持淡然的态度，正是这种性格，演绎出了典型的加繆式荒诞，表现了社会规范和世俗对人性的压榨和剥夺，作者没有去写生活和生理的痛苦，而是描绘了默尔索遭遇到检察官对其污蔑时的精神痛苦，他难得地产生了委屈的情愫，长久堆积在一起的精神折磨终于爆发出来。其实默尔索的结局不是冤案更胜冤案，杀人偿命是对于世俗而言的最好结果，可是案件的审理本身却偏离了这个案子，偏离了本身，仅仅是因为默尔索没有在母亲下葬时哭而被宣判，这种道德审判毫无根据却又理所当然，他被无情地打上了败类的烙印，他有话说却说不出来，也无人站在他那一边还他清白。

如果说以前的很多作品的悲剧都是由于法律系统不够健全而导致的，那么默尔索的悲剧就是所谓的法律系统健全后引发的人性悲剧。“到底谁是被告呢？被告可是至关重要的，我有话说。”“将我置之度外，一切进展我都不能过问，他们安排我的命运，却为征求我的意见。”一开始我也很疑惑，既然已经在审判了，那么被告的命运却是由不得自己，又怎么存在征求他的意见呢，稍加思索，还是想明白了，默尔索只不过是在控诉庭长、检察官、律师为了自己的案子忙天忙地，却都只是凭着自己的主观意见去揣度案情，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真正地去接受被告人本身的考量，被告人是人，是个活生生、有思考的复杂的人，他们仅凭短短的一段时间的接触，凭着他在面对一些事情时的表现就去意淫他这个人物形象，他这时候的存在仅仅是一个被告人的符号，却失去了“人”的内涵，因为他的内涵现在需要别人为他填充，填充的内容，不过是为了让他成为法律系统运转的祭品而已。所以，究竟是为了人而设立的社会秩序，还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去安排人呢？这些活在社会中的人，竟生生成了体系之外“无思想”的局外人。

除了对于社会现实的思考，这篇作品也极力表达了人类生存的荒诞性。在被宣判死刑之后，神甫试图说服默尔索对上帝忏悔，可是默尔索当然不会屈服。“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判死刑，他自己也会被判死刑，幸免不了。”自己只是被提前判了死刑，只不过是提前死了二十年而已，这对于其他终难免一死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既然都是要走向那个终点的，早走和晚走，又有什么区别?迟早有这么一遭，那么现在的一切，对我来说有什么重要？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充满了荒诞性。在未来死亡的深渊里，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人生存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是古今哲学家都没有解决的问题。作者再一次向读者发出疑问，我们也无从解答，只能跟着作品的尾声陷入沉默。或许，就跟这本书的名字一样，我们之于这个世界也只是“局外人”罢了，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荒诞的。

很喜欢书中神甫的一句话，虽然默尔索对其嗤之以鼻，“因为您的心是迷茫的”，所以我们浑浑噩噩，恍若局外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