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礼改革开放40年】我的50后父亲

作者: 宝妈小丸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7-30 12:38 被阅读8次

    与改革开放同龄的执念:我的50后父亲

    1978年,改革开放。那一年,父亲19岁。

    很多年后,我试图回想那时的父亲,怎样感知那个宏大的历史性变革。是不是就像今天的我们,感知互联网+。

    19岁是最美的青年时代。我19岁是在2006年,升大三,刚刚拒绝了一个男生的告白,默默在心底许下一个庄重的承诺,考研、毕业、工作、养家。没钱养活自己的时候,绝对不嫁。那男生不会理解我的心情,他只会觉得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未来无限远,不纠结儿女情长,这是我19岁那年,觉得自己做出的最英明神武的一件事。

    1978-1984:6年

    父亲的19岁那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据度娘说,1978年,610万人报考,录取40.2万人。而父亲的高中时代,因处文革时期,杨庄乡大办红校(我试图深入了解一下何为红校,尚未发现更多史料),听其名,姑且这么理解,为社会主义事业培养革命接班人,能讲课的老师寥寥无几,教学质量奇差,学生们的大多数时间在体验农耕乐趣,除草、掏粪、施肥,美其名曰劳动课。所以纵使父亲在他的学校里名列前茅,也逃脱不了在高考名落孙山的命运。

    父亲不甘心,选择了复读。彼时的爷爷,正赋闲在家,在文革中被批的无地自容的他,再也不想迈出家门一步。田地荒芜、一家人有上顿没下顿。爷爷在文革中被划入造反派,反复的接受批斗与改造。而父亲当时在班里是班长,我想象不出,如果班上进行政治学习,讲到反面典型的话,父亲这个家中长子,会是神马心情。父亲要照顾一家老小,还要给学习班的爷爷送饭。

    爷爷的父母亲以及两个兄长都是英勇的老革命。小时候,父亲最喜欢讲这段家史,温厚讷言的他,只在那个时候,神采飞扬。爷爷的母亲作为最早的一批线党(父亲说就是地下党,尚无查到史料),帮助八路军抗日,转移情报,多次在日本鬼子眼皮底下化险为夷;家里穷的叮当响,受地主欺负,老太太果断让二儿子、三儿子参加了革命,立下战功无数;建国后,爷爷的两位亲哥哥分别留在开封与天津,当了干部,只有爷爷,作为家中老小,留在老家,当了公社的会计以及团委书记。父亲就生在这样根正苗红的家庭,他小时候受尽宠爱,衣食无忧。

    1966年文革到来时,他七岁。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估计如何也理解不了十年动乱带来的悲怆与荒诞。亲人不亲,夫妻反目,师生相残的人间悲剧,无处不在。而颇具敏感的政治议题,令反思那段特殊时代的文学作品,都处理的讳莫如深。我也只能从父亲的转述中采撷到只言片语。文革初期,作为村里权力的轴心,爷爷家经常聚集一大波人。但爷爷很快失势了。紧接着,父亲的奶奶去世了。这位伟大的老人,堪称老革命家庭的图腾,她去世如同红楼梦中的贾母离世一般,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从那年起,村里不再派人给老郭家贴对联。世态炎凉,只有爷爷还活在他的世界,他不甘心,也不懂,就像竭泽之鱼,越是挣把死的就越快。

    父亲八岁那年,有一天深夜,小父亲六岁的叔叔,一直哭闹,怎么都哄不好。父亲抱着他去了小耳屋(农村老式房屋的储物间),发现家里放粮食和钱物的地方,被掏了一个大洞,吃的穿的用的,都没了,一同被偷走的,还有父亲的爷爷当年参加线党,荣获的一枚珍贵的毛主席勋章(据说是发给抗日英雄的,因无据可考,名字不准确)。那是寒冷的冬天,父亲傻了眼。树倒猢狲散,这案子当然是破不了的。

    后来,不得志的爷爷进了学习班,接受批斗与改造。奶奶体弱多病。作为家里的长子,父亲理所当然的去面对这一切。下地干活、拾柴做饭、挑水洗衣,父亲不到十岁就要挑着两个铁皮桶去井上挑水,他的双腿因此落下了特别严重的静脉曲张。这些都还不算,对父亲而言,最难的是三天两头总要找各路亲戚去借粮食,拎着个口袋就是个要饭的。

    穷,成了一个孩子饱受别人冷言冷语的原罪。

    高考成功是父亲改善困境的唯一出路。父亲一共复读了两回,第二次,没什么英语基础的他,英语卷子考了个位数,而他的成绩,距离山东大学的志愿,就差两分。他没再复读。内忧外患的处境,他还要养活一家老小吃饭,起早贪黑绑笤帚卖笤帚,供小他六岁的弟弟上学。

    叔叔后来考取了烟台一所专科学校,分配到县里的建设银行。能不能上大学,是那一代人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

    而父亲命运的荒诞还在于,因家庭在文革中受迫害,父亲当兵、申请民办教师都求告无门,而爷爷奶奶,也根本不将长子的前途放在心上,十年浩劫,不仅给这个曾经荣光无限的老革命家庭扣上永远摘不掉的穷帽子,更摧毁了曾处在众人仰慕与爱戴视线中的人的心智,闷声咳气、压抑崩溃是这个家庭的关键词。

    父亲说他自己一度得了自闭症。无人诉说心中的万千苦闷。他的执念:一个革命家庭怎么沦落至此?一个和睦友爱的家庭,怎么压抑至此?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为何就是考不上大学?

    母亲是他的救赎。不善言辞的父亲,开始写信、写情书,一封又一封。父亲的字俊逸清秀、文采斐然,时不常还能秀出“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交换之后,每人还是一个;你有一个快乐,我有一个快乐,交换之后,我们都有两个快乐”的金句。也难怪,自小衣食无忧、将有房有地的媒人拒之门外的母亲,能看上一穷二白的父亲。

    1984年,他们旅行结婚了。很浪漫吧?真相是很寒酸。母亲兜里揣了两千元,在当时算是白富美的级别。而父亲七拼八凑了就一百元。买完车票就所剩无几。没钱有真心。母亲说父亲用所剩无几的钱给她买橘子,一个一个的剥,自己一瓣儿都没舍得吃。

    旅行结婚第一站是天津。那是父亲的三伯父在的城市。侄子大喜,伯父很高兴,然伯母却百般刁难,父亲知道是自己的母亲旧日没有处理好妯娌关系。吃了闭门羹,又带着母亲去了北京,那是父亲的小姑在的城市,小姑疼父亲,好吃好喝好招待,带着母亲在北京城逛了几天,高兴的打道回府。母亲带的两千元,除了买被面、买床单,基本都给父亲添置了衣服,她说,看着那身穷酸样,心里就难受,没一件衣服是好的,毛衣袖口都是破的。

    1984——1994:10年

    新婚归来,父亲想学一门手艺养家,去了河北学习木匠,他与母亲又开始鸿雁传书。爷爷奶奶压根没想给长子在老家盖一处房子,而当初面对岳父的提问:啥时候盖房子啊?老实巴交的父亲张口就来:买砖了。母亲旅行回来发现,一个砖毛都没有。无依无靠的现状,母亲百爪挠心。她一度想过,精神力量能吃一辈子吗?看不到未来的局面会是什么下场?

    1984年冬天,父亲回家过年。去姥姥家接母亲来婆家。估计是话不投机,本来已经出家门准备跟父亲走的母亲,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往回骑。父亲没有车子,跑步直追,追了二里地气喘吁吁。母亲心里像是被人戳了,她不再骑,下来看着这个穷小子。冬日的田野,萧索肃静,夕阳的余晖洒下,路边的白杨树看着这对青年眷侣,不知道作何感受?母亲问:你傻啊?你追的上吗?父亲说:追不上也得追,追不到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是33年后,他们的女儿脑补的画面。

    局促的新年,过的并不舒心。新年一过,父亲又要回河北学木匠,婆家无法立足,母亲自然又回了娘家。继续鸿雁传书,后来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父亲欣喜过望。他在信里给孩子取名字,女儿叫郭文卿,儿子叫郭文杰。他说千人之上为卿,万人之上为杰。高考落榜的父亲,把一切希望都寄托给了孩子。

    哥哥出生之前,母亲一直住在姥姥家。生孩子的医院是娘家人帮忙联系的。前后里外所有的事情,都是娘家人帮忙打点。月子依然是在娘家坐。姥姥是个传统的人,哥哥满月时,姥姥主张让母亲带着孩子回公婆家,说不让爷爷奶奶见孙子总归不合适。孰料,并没有收到理想的结局。冷屋子冷灶台,母亲在婆家并没有受到很好的照顾,感冒后打喷嚏流鼻涕,每天咳嗽吐痰,爷爷脾气古怪,听见母亲咳嗽就大骂出口,每天变着法的骂人。母亲诧异、愤怒,不明就里。父亲解释说,老爷子以为咱们回来找事儿了。在沉闷而压抑的环境中,父亲温厚懦弱,并不知道解释,只是一味的让母亲不要还嘴。母亲的火爆脾气哪是受气包,终究因为忍不下去,三天后,父母亲带着哥哥去了戚庄的大姨家。哥哥一个月零三天,一头瘦弱的小驴带着三人,走在漫天大雪的乡间小路上。母亲不敢让自己的父亲知道,败露的结果就是跟父亲一拍两散,所以她连娘家都没敢回。童年时,母亲遇到大雪天就会抑郁,说起那段糟心家史,眼泪用洗脸盆子端。

    彼时,大姨家创业,1985年,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他们办起了村里的面粉厂,风光一时。正好缺人手,大姨非常欢迎自家妹妹过来帮忙,然而,父母碍于面子,加之是自己去的厂子,又没有退路,完全没有底气出来谈条件。除了管吃管住,就是每月几十元的工钱,再无其他。父亲吃苦耐劳,每天上夜班。整宿整宿的熬。作息与我们完全颠倒。父亲的辛勤汗水,换来一口袋一口袋的面粉,十里八乡都在吃他的面粉。厂子里里外外、磨上的活儿,父亲都是门儿清。他是面粉厂的元老级人物。母亲则张罗着做饭,伺候一大家子人吃饭。大姨家三个孩子,我跟哥哥兄妹俩,五张嘴围着母亲。这还不算,大姨跟姨夫嘴馋且懒,三天两头还专门让母亲包饺子、做下酒菜改善伙食。经常在入夜时分,母亲张罗完一天的吃食,准备哄孩子睡觉了,厂子里三五成群过来了,让母亲做下酒菜。一而再、再而三,本就厌恶酒场的母亲,有一晚上在这帮人醉醺醺走出院子后,愤怒的掀翻了桌子。

    面粉厂的黄金时代,大姨夫心口不一的曾许诺要给父母一笔创业资金,以示回报。然则家大业大,一笔笔银子入账,一座座院落盖起来了,一辆辆卡车跑起来了,大姨家成了远近闻名的百万富翁,他们的把大把的钱投进高利贷,却只字不提要给父母一笔钱的事儿。

    父母看透了跟大姨姨夫根本不是一类人。最终摊开了提出要走。姨夫的狰狞毕现,冷冷的留下一句话,现在走的话,一分钱没有。还锁上了工厂的煤球库、面粉库,摆明了姿态,不让你吃喝,让你走!父母去意已决,却遭到姥姥的劝和。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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