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恋情的年轻回忆大致可以追溯到小学时交换的橡皮,中学时一左一右的耳机,还有大学时代互相交换过的借书卡片。回想这些物事,细小却难以忘怀。
怎么去铭记一个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有的选择在相机上定格成图像;有的选择将对他的美好往事记录在日记本中;有的则是将对方塑成石膏像,日日想念。
她,是始终不会承认,她还记得他的。每每触到有关他的消息,她都习惯性地屏蔽,仿佛不曾与他有过交集。
屋前的老树上,蜘蛛结着网。离别的时间,没有可以像老树刻录年轮一样记过,却在脑海中不自觉跳出一个数字——20年。
20年了,她还未婚。只知道定期给家人好友打电话,而那个她早已经在通讯录上删除,却无法在脑中删除的号码,往往未接通就挂。她如今住的老屋,是多年前朋友帮她找的。比她的年龄还要老。没有什么家具。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小书房。仿木的地板,堆满了这些年购的书籍。除此之外,还有一摞又一摞的手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相亲的经历,次数为三。男方一致对她很满意。她却始终如一地不让异性侵入她的领地。不是因为她观念保守,过于洁身自好,具体理由,有时有点不近人情。
20年,用时新的话说已经更新了一代人了。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优雅里,浸泡在时间的腐蚀液里,甘之如饴。
“喂,你记得我吗?……”
是在20年后的同学会。是他,恍如隔世。
她知道时间是一把雕刻刀,把额头雕上纹路,把青松雕成老木,把原本轻浅的记忆雕成眼前的深刻。
他不再是往时清秀的白面学生,而是眼前胡渣倒立的四十岁大叔。他不再是被女生看一眼会脸红,而是娴熟老练地可以随时调戏身边的服务生,然后将整瓶老白干饮下而面不改色。
“你,过得好么?”
她没有回话,如鲠在喉。她原以为可以坦然面对过去,不会有丝毫的失态。关于他的记忆,点连成线,线连成面,面合成体,将她包围在记忆的洪水猛兽的怀抱里,呼救不得救。
终于挣扎着找了个借口上了洗手间,再三确认没有失态才回到席间,开始假装跟邻座的老同学寒暄。
一直闹到午夜,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个人叫了的士回到老屋。进屋的时候,客厅里巨大的黑影吓了她一跳。打开灯的一瞬,她内心积聚已久的洪水终于暴发了。
她不记得。她不记得是谁为了她去拜知名的雕塑大师学雕塑,然后为她塑了一屋子的人像。躺着的,倚窗的,凌空的……真可谓是千姿百态;她不记得是谁将她的一颦一笑记录在速写本上然后给全校师生一人一张,轰动一时;她不记得是谁在毕业典礼上用莎士比亚士的口吻跟她告白;她不记得……
关于他的种种记忆,在她看来,都是时间的背面,是雕梦师的杰作,是幼稚与肤浅的代名词。在她看来,爱情代表不理智,代表不持久,代表荒诞。她惧怕叛离常态,害怕被爱情左右操控,她从她的字典里剔除了爱情,也剔除了他,努力活在时间的正面。在正面里理智地循规蹈矩,消磨日常。过着小时候梦想的日子,优雅地向人生的坟墓前进。
望着眼前她本人的塑像,似乎在嘲讽,她努力维持着正身,却不得不面对着副身。她不得不承认,副身更加贴近心底的自己——真实,离叛,脱俗。夜的静谧显得心里更加躁乱,更加深切地悲。与其承认铭记,不如毁灭印记。她讲面前的副身砸个粉碎。
一阵酣畅淋漓之后,却又像有什么新的念想在心中滋长。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一个人美好,一个人丑陋。
啊!亲爱的年华,你熬出来的忧伤是多么浓郁
啊!亲爱的情人,你热烈的爱恋是多么短暂
此刻啊,鲜活的肉体敌不过一尊石膏
我愿做你吉他的琴弦,任你夜夜撩拨
只是千万,不要曲解我的拒绝
我要做被你攻陷的城,虔诚地跪伏在你面前俯首称臣
正如大多数人所知,推翻自己远比推翻别人难得多。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坚持单身45年,想要打破,难于登天。感动与后悔这样深切的情绪,是属于夜的。白天,她依旧是骄傲的圣斗士。
她曾经也一度为《荒野生存》里男主人公克里斯多夫克里斯多夫·强森·麦坎得勒斯的结局惋惜沉痛,却依旧难以践行分享。
她可以在物质金钱上极度慷慨,随意帮助一个路人,与萍水相逢的旅客畅谈人生理想,分享知识阅历,却唯独与最亲近的人保持距离。
极度反感承诺与约定的她,痛恨等人,喜欢说走就走。第一次见她的人可能会被她表现出来的热情、体贴、单纯、无辜所征服,结局却都不幸沦为她的蓝颜知己。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谢绝异性的邀约,一个人在那老屋践行着优雅的孤独,直到昨日破天荒参加同学会与他重逢。
也不知怎么入的梦,一觉醒来,她躺在一堆碎石膏上面,全身硌得生疼。昨夜里的种种与此情此景交织成一个诡异非常的梦,这些石膏碎片,仿佛也是时间的碎片。
打开门,再三确认,还是时间的正面。公园里割草机的轰鸣还是正面的象征。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什么过不去,也没有什么过去了能回来。要承担得起错过的代价,学会在黑夜里消化悔恨。
数日后他的来访,她是有预感的。他说:
“每一年的同学会我都没有缺席过,你终于还是来了。我坦白,我结过婚,也有过孩子。不过现在,还是一个人。我就想知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她回道:
“也亏你这些年将我的雕像保存得这么完整,不过听说这是最后一尊了,已经被我毁了,遗骸在里面。至于你我之间,20年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如果你只是想找一个人聊聊天,喝喝茶那么我乐意奉陪。至于我过得怎么样?这问题就有点抽象了!可以聊一晚上!”
他目光如炬,她话音刚落,他就骤然近身,抱住了她。
她像早有预料一般一句:
“抱我进屋!”
她按部就班似地与他在地板上耳鬓厮磨,完事后,她道:
“现在你可以走了,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吧。你之所以到现在还对我念念不忘,无非是还没得到我。20年以前我没有让你如愿以偿,是我的过错。至于你一直以来口口声声说可以为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原谅你只是因为一时头脑发热。男人,为了满足生理需求,有什么话儿不能说,有什么事儿不能做?你口头禅似的一往情深的确曾经感动过我,我也坦白至今不懂情为何物。
是荷尔蒙分泌过多的结果?还是深夜时的床侣?我不是一个形式主义者,也不会为了证明我很正常而去做某些改变。一时的软弱懊悔是酒精与气氛所致。你不需要像年轻时候那样证明与承诺,我不相信这些。只希望你,未来每一天都在遵循新的意志,而不是重复过去。
成熟,不是懊悔惋惜与破镜重圆,而是向前无惧,向后无悔!”
图片来自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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