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事不大,记性不差,这是我的特点。每当我绘声绘色地回忆往昔细节:某年某月某日,天下着小雪,在杨家井旁,你提水洗鱼,我帮你打伞……”诸如此类,姐总边说“记不得记不得了!”边臭我“真是饿狗子记得千年那啥!”
没得法子,就是记得,童年少年听来的,看来的,刻在心底,抹都抹不去。
年龄小,没赶上上山下乡的趟,当初并不觉得是个幸运的事,相反还觉得挺遗憾,现在偶尔也还这么想。“苦难是财富”,这话不是我说的,但我一直相信。或许“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就指我这样的吧?
因为向往,所以关注,所以留下很多关于知青的记忆。
姐姐下放的时候,我们小学生站在港口老街的两旁,晃动着小彩旗,喊着“向知识青年学习!向知识青年致敬!”之类的口号夹道相送。他们男男女女背背包戴红花,雄赳赳气昂昂地打我们身边走过,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这是我对知青的第一印象,用时下的话说——知识青年,太牛了!
后来听姐姐说他们等下放等得来不及,特地邀到一起到区委会喊口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以表达他们强烈的迫不及待的下放决心。
姐下放到附近的农村,港口镇上的知青都下放到附近农村,与他们向往的广阔天地相处甚远。
姐在农村一干就是五、六年,养蚕、挖地、砍柴、种树、代课……水葱似的小嫩手变成布满老茧的老粗掌。当年的满怀激情最后变作对招工的无限向往,“树大要招风哎,人大要招工唷……”老听她回家躺在床上用黄梅调哀哀地唱,也不知是流传的还是她自创的。反正表达的愿望,与当年到区委会喊口号要求下放时一样强烈。只是喊口号时人多势众气势磅礴,唱小调却是冷冷清清凄婉备至,好汉难提当年勇啊。好在姐终于修炼圆满,达成愿望,跟她代课的一班学生挥泪告别后,喜气洋洋地奔赴人生新旅途——招工进城了。
我认识的另一个邻家姐姐却是青春一去无归途。那是个极能干而漂亮的姐姐,和另一个漂亮姐姐并称港口街上两朵花。一日,姐带我到邻家姐姐家玩,在闺房里听她们谈村上的人和事,谈未曾来到的爱情,谈对未来的向往……阳光钻进窗户,照亮邻家姐姐身上浅绿碎花布的新衣。那是她亲手剪裁缝制的,色鲜合身,更忖得她肤色白皙身姿窈窕。尚不懂欣赏的年龄,也被她出水芙蓉的姿容粘牢了我的双眸。那样水嫩的年华,正是春光无限好啊。谁会想到,那却是我看到她的最后一眼。仅仅一周后,港口街上两朵花在上工的途中同时凋零在水阳江的清波里。邻家姐姐魂断江水之际,对人世间的最后一瞥会留下多少不甘和牵挂?七天,整整七天后,在全镇出击搜救、打捞、甚至下滚钩后,才在十几里外的下游打捞起不堪目睹的邻家姐姐。那充满悲痛、眼泪和惶恐的七天啊,至今想起,心仍为之揪痛。
写到此,我想推翻前面说过的遗憾。但仔细想一想,没赶上上山下乡的趟,是幸运,仍是遗憾。那些流汗流泪甚至流血的知青岁月,有多少青春交付黄土?有多少理想零落成泥?但更多的是糊满泥巴的双脚,在青春河岸趟出的深深足印。带着对土地的深爱,带着对农民兄弟的深情,返城的知青们走上了各自不同的人生路。那以后几多风雨,几多晨昏,于忙碌的生活缝隙间他们不忘匆匆一瞥曾经的知青点,曾经的小村庄。四十年后再回首,最最不能忘怀的仍是对那片土地的深深眷恋,对青春岁月的深情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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