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流穆王妃怀堇敛临盆前夜,梦见一树西府海棠骤然盛开,果然生下堇敛自小容貌昳丽,天资聪颖,惹人怜爱。圣上便下旨赐流穆王西府海棠百株,御用监速造有解语花的床榻,围屏,箱柜,桌椅,文房四宝等赐予世子。流穆王府也因此被推崇为解语王府。此次堇敛搬回解语阁御赐的东西仍然在,下人们都把所有精细的微尘拭去,让一朵一朵的解语花在初秋盛开。
堇潋也是许久没来解语阁了,她有些怀旧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抚摸着书桌上刻着的半开半谢的花朵,御用监的匠人构思新巧,几瓣花瓣看似无规则地散落在桌面上,却正好是个笔托。
“这般精致,”堇潋话语中有些惋惜,“可是总觉得少了一些精气神儿。”
堇敛在心底冷笑:花妖走了,可不是少了精气神儿吗?
“郡主,小的们收拾东西,找到郡主小时候的字画,宝贝似的收起来了,不知郡主可有兴趣?”说话的正是疏泫,堇潋顿时来了兴致,便跟着疏泫去字画堂了。
天季,疏泫,去服侍姑母家夏三公子的心卓,被当做花妖的觞,四个人就剩下两个。天季疏泫的品貌虽说也是清秀不群的,但还是不能与觞相比,更何况觞自有一种贵气。堇敛是受宠皇室血脉,从小锦衣玉食地养着,自然有贵气。而觞自小被卖到王府,一直是做下人的活计,却仍然可博闻强识,洞察万千,卓尔不群。连流穆王都曾开玩笑说他可让曹操捉刀,这种与生俱来的气度是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许多大家子弟企图用披锦绣,腰白玉之环,挥金如土营造这种气度,而觞只要穿上普通的白袍,翻身上马,脚一蹬马镫,身子往后一仰,就非常引人注目了。
流穆王妃派人来传饭,堇潋尚小,听说西厨房做了鹅油糖饺,脚不沾地地走了。堇敛推说从惟昭轩看小厮们搬自己的琐碎贴身东西到解语阁,心里有些乱,想早点休息,就在解语阁用饭了。王妃听了,也只是又说要早休息,不能熬神,派人送了堇敛幼时常用的镂空雕花玉枕来,说正是去燥之时,也便罢了。
堇敛摸着小时候的玉枕,那时候他太小了,小得喜欢玉枕两侧雕着的拙朴的圆眼老虎,小得还在用奶娘,小得还没有束发,小得还不认识觞。
堇敛总是那种如果能重来的人的,他学小时候的样子,用手打开镂空玉枕安放决明子等药材的活动锦扣,向里面慢慢摸索。他在玉钩连云纹灯下闭着眼,原来可以把整只手塞进去的,现在只是勉强几只手指。这是他的童年,他的回忆,手指摸索着玉枕的纹理,仿佛在摸他十七年的人,事,物。爹爹的前后和两肩上绣着五爪金龙的官服,娘年轻时爱带的有珍珠红绸带子的腰形卷草纹炉盖白铜手炉,皇宫里中秋除夕的家宴上梅花糕,装在瓷坛子里的油葫芦发出油从葫芦里倒出来的声音,房子小书架上坠着珠子的九连环,先生教山花对海树时向上转的脑袋……
忽然,他摸到了一卷脆薄的纸,他没有叫人,只是用手慢慢刮掉纸与玉之间的老胶,将纸卷取出来,展开。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是觞的笔迹。
人世间的浮躁,喧哗争先恐后地扑杀过来,各种声音在耳朵里横冲直撞。
他从没告诉他,他把他的心愿藏进他儿时的枕头里,他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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