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后来参加的革命最终是成功了,还有了一个新的组织,未庄也被纳入这个集体。未庄人民生活也富裕起来,所以阿Q并没有因革命而杀头,也没了死前的那一套豪言壮语。
人终归是要死的。阿Q后来到底是死了。
据说是为情而死的。也有说是病死的。
以上权当提要,或称引子。
未庄人民渐渐富裕起来,不过鉴于阿Q第一天姓赵第二天就迷糊的情况,在户籍登记时总是不知如何是好。阿Q照例用了蘸满墨汁的软笔,重重地在户籍卡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阿Q,你这浑小子!干脆跪下跟我磕个头,跟我姓吧。”赵姓还是未庄的第一姓,即便是在革命成功后,某赵依然要阿Q磕头。
磕就磕。阿Q从来就是这么直率。磕个头头也不会变形,而且对于癞头而言,也不用担心头发沾上灰而有损自己在未庄女子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因而倒也不觉自己吃了亏。
不过磕个头就跟别人姓赵,这在新时期是不允许的。所以阿Q终究没能姓赵,后来他总是因此而庆幸。因为面对有文化的其他人,赵字还不是简单的“走错”(阿Q后来见过学校里的老师批阅试卷,总是看到×√这样的符号,所以那时他也学会凡是出现×的地方就是错,进而直接把×当作错了),而必须是排在《百家姓》首位的大大的“趙”字(当然这个字阿Q是不认识的,也写不出来,更不知道是《百家姓》的第一位。这都是我替他补进去的。)。
中国人总不能姓Q吧。于是,未庄的户籍卡上增加了一个阿姓。
说起来这个阿姓,我后来详加考索,也真没找出出处来。想来还是新时期的人点子多,够聪明。阿Q得知这姓的独特之后,也盲目地炫耀开来。
阿Q有了工作。虽然还是和砖头有关,但却不再是捏着砖头与凶神恶煞般的黑狗对视了。那时候,社会上流行为“××的建设添砖加瓦”的口号,所以阿Q的工作是神圣而光荣的。
后来,由于阿Q长年累月地添砖加瓦,“××的建设”告一段落。阿Q当然不懂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之类的道理,他明白的是有了“××”这个基础,上层建筑就是个人问题了。于是,他决定再为建设自己添砖加瓦。
对了,这里差一点儿忘了向诸位介绍一下阿Q的住处。
阿Q是没有正式的房屋的。他住处的前身,据说就是未庄的土谷祠。那些年,社会上又流行着破除封建迷信的口号,凡是庙祠之类的都得拆毁。阿Q能住进拆毁后的这里,据说也是替某赵舂了大半年米才换来的。阿Q创造性还是挺强的,三下五除二就在这圮废的祠里搭建起自己的小家来。后来我想,要是阿Q能读读杜甫,或许他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阿Q决定改进自己的住处,或者用现代人说法,叫装修。
可是这一切并不简单。至少是阿Q的想法太天真了。他一向是这样,简单的像块砖,仍由搬来搬去。
又过了好几年。阿Q大概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阿Q的住处改进有了起色。于一个人而言,那空间满是绰绰有余的了。
往往物理上空间地扩大,心理空间也会随之扩大。阿Q不会讲这样的话,但却是这种感觉的切实体验者。
他决定在这个不惑之年找个伴儿。
男人四十一枝花。这个道理是新时期的人民发明的,所以我说新时期的人就是很有智慧。但这个道理不是适用于每个人的。至少对阿Q就不适用。
这个时期的阿Q,没有同龄人的成功,也就没有了同龄人的魅力。男人的魅力总是和事业相关的,而事业又是与金钱相关的。这些环环相扣的大道理,也是新时期的人发明的。阿Q他不够聪明。他明显跟不上这个时代的步伐,虽然那时有了火箭。然于外面的世界而言,阿Q只不过是千年烧窑出来的古董。不对,他当然没有古董那样值钱。新时期的人总是这样:金钱是天地之间最大的度量衡。
但是这时这样的阿Q,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寂寞的缘故。因为寂寞总能成为一切的缘起。
阿Q的心上人,据说是未庄东头第三家赵世才家的清寡妇。这清寡妇,我是不太了解的了,不知道她姓什么,这似乎和阿Q也能般配。只听说她在嫁给赵世才的第二年,赵世才就稀里糊涂得了一场怪病去世了。庄里人说是因为她天生克夫相。不过后来也有人说赵世才是视财如命,为了钱财不择手段,因而才得此果报的。
后来清寡妇就再也不能嫁人,庄里人都避而远之。听说也有些胆大之徒做出些鸡鸣狗盗之事来,不过都是传闻。据说这清寡妇名声不坏,多数情况也只是迫不得已而已。一个女人,孤单生活这么多年,也着实不易。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道理阿Q还是懂的。
不过庄里没有人能给他做媒,或许庄里人都不知道阿Q的心事,连同清寡妇在内。
只是某段时间里,清寡妇家的水缸总是莫名其妙的经常满满,后房里的柴禾也是莫名其妙的堆积如小山。
清寡妇一个女人,当然不可能是田螺姑娘了。
出奇致胜。阿Q的行动还是暴露了。被清寡妇逮了个正着。
“阿Q,原来是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浑小子!”
阿Q头一低,急忙想突出包围。
“今天得把话说清楚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阿Q也能夸夸其谈,今天在心上人的质问下,他沉默了。
清寡妇抱着双手,倚在后房门上。那样式是在等待阿Q的回答。
沉默。还是沉默。
突然,径直冲向门外。
“你这个浑小子!”
清寡妇骂出这一句时,阿Q已跑出三十米开外。速度突然慢了下来,弱弱地送出几个字:“我···喜···喜欢···你!”
女人似乎天生对这类的词语比较敏感,尽管低沉,还是足够有传达到清寡妇耳朵的力量。
“什···什么,他···”清寡妇,饱经风霜的脸颊,也泛起如少女般的红晕来。可惜阿Q没看到。
这么多年来,阿Q是第一个向她示爱的男人。
清寡妇还是有些感动。
后来,阿Q也常常在路上遇到清寡妇。那时的他就像老鼠遇到了猫一样,哧溜就跑得远远的了。
清寡妇第一次觉得阿Q还是蛮可爱的。
阿Q找到这个伴儿了,至少在心灵上。
我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悲哀。
阿Q四十八岁了。清寡妇四十六岁。一个在土谷祠旧址,一个在未庄东头。
阿Q五十岁了。清寡妇四十八岁。一个在土谷祠旧址,一个在未庄东头。不同的是,这一年,阿Q得了一场大病,身体也虚弱起来。
大概时间就是这样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过去了。直到阿Q五十二岁的时候,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年,据说有人看见他和清寡妇开始了约会。我很好奇,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景。
我一直保持着好奇心,希望顺着他俩的故事记录下去,然而已然不可能了。阿Q看来真是贱命,五十三岁就离开了土谷祠,离开了未庄,离开了清寡妇。再后来,清寡妇也死了。
人总会死的。
我后来在未庄的地方志文献中无意中看到一条被涂抹殆尽的记录:
壬辰腊月二十三,赵大爷之子赵先宝,殴打某,致重伤。□□□□□抢□□□□□□□□□□钱□□万□□□清□□□情□□□□□□□无罪□□□Q□□□监禁□□日。
我查查了历书,壬辰年,阿Q应该是五十二岁。
阿Q把未庄变成了自身成长疼痛的投影,却还是没能制服那个未庄。
至于阿Q的死因,我也确实无从得知了,权当病死了罢。因为现在病死太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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